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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奇幻] 窃神 作者:珈蓝诀



第一章美人骨
  美人枯骨坐在那座坟前,怨气冲天。

    路过的人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阿识,我叫阿识。”她张嘴,气流穿过琵琶骨和喉骨发出哒哒声。原来她并无法说话,骷髅头骨的眼窝空洞上沁出血泪来。

    骷髅泣血,是为凶煞。

    那路人走近,很是轻佻地在她骨上摸索,“臂长三寸又五,真是一副上好的美人骨。”

    她本能地闻到那不怀好意的活人气,劈出锋利的爪子决定给自己添点肉吃,却被那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拷住。

    他轻柔地摩挲她身上每一寸骨头,在上吐息,吹气……好在她已经没有胃了,不然会恶心得吐出来。

    “质感冰莹,击之如玉。”他啧啧地赞叹,抚摸的手法愈发下流。

    她的下巴嗑嗒着上颌,发出嘶哈的声音震慑来人。

    那人无动于衷,手肆无忌惮地摸到她的眉框,眼窝。

    “美人在这里等谁?”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还美不美,自从眼珠子也烂了后,她就只残存了些微的嗅觉捕捉空气中的血腥气。

    这人分明在挑衅她,他突然发力用不知名的东西将她捆得严实,她愤怒地叫嚣着,骨头缝中都发出嘶吼,势要尝到这人的血。

    “这么个野坟头也值得你一直坐着?”那人的手不停歇,在她全身的骨架上游移,将她身上破烂的嫁衣扯下来,如同抹布般丢在一旁。

    “不如跟我回家吧。”

    “你该洗个澡了,我帮你洗。”他的语调既暧昧又恶心。

    她越发愤怒,全身的骨头都在争鸣,几块趾骨因他粗暴的捆绑而脱落四散,那人急忙弯下腰捡了回去。

    她被他迭着骨头,罩入一个怎么都挣脱不开的包裹中。

    她嘶吼,她是缚地的煞鬼,全身的灵丝和地脉相连。他带她离开时挣不断的拉扯感痛入灵魂,那人祭出长剑,如同截断莲藕丝般,毫不客气地将缠绕在她身上的地脉灵丝一剑斩断。

    她吐出一口浓厚的怨气,终于破碎成一堆没了什么威胁的骨架。

    昏沉中,她一直藏在包裹里。不知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只有风的方向一直在变化。

    不知何时他们终于落了地,落脚的地方充满浓重的黄金色气泽,压得她这种煞鬼好生难受。

    她被连着包裹一起丢入温热的水塘中,那包裹遇水即化,耳边有咕噜咕噜的声响,她被水淹没,浮起,全身上下的骨头四散在水中,随意浸泡着。

    有一双手将她的一根骨头捞起,拿一把软毛刷在她身上刷洗着,每刷一下,她便虚弱一分。

    那人格外细致,刷干净了她骨中每一个缝隙,把每一根骨头都折磨得不成样子。

    这酷刑持续了多日,直到全身上下二百零六块骨头被他分毫不差地拼起。

    那人打开身旁的瓶瓶罐罐。终于又兴致勃勃地和她讲话:“你喜不喜欢人间梨花的味道?那上仙界的清木苍兰呢?”

    她用尽全力催动自己的上下颌骨,却只能浅合一下,再无法表达出这彻骨的愤怒。

    “不说话就是不讨厌了?”那人蘸着罐子里的东西涂抹在她的骨头上,那粘稠的液体刚触碰到她的骨头就直接渗了进去,与她藏在骨中的灵魂纠缠在一起。

    有香味,好浓的橘花香,她在沉默中颤抖,无声叫嚣着,想要抗拒。

    “梨花太清冷,还是这橘子香气,既温暖又明亮。”那人道。

    “还魂草,五命花,碧玉连丝藕,都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东西。”

    “亦是费了我大力气。”他欣慰地笑道。

    她终于积攒起些许力量,将左手小趾骨猛地射向那声源,头骨都激动地滚落。

    那人手疾眼快地躲开,又用手结印张开丝网,在它落地前收拢了这枚小指。

    “乱动什么?”男人捡起她的头骨,有些气闷地埋怨道,“随便丢一件,或是磕碰一角,很麻烦的。”

    他拿起的头骨眼眶处渗出一滴未擦干的水珠,他用指腹细细抹去。

    “怎么,就那么惦记你那个短命的死鬼男人?”

    这话刚落,躺在石台上的骨头又噼里啪啦地震动起来,乱成一片。

    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她的眉心,血渗进骨头。

    她感到一股雄厚的力量强压在她灵魂之上,让她动弹不得。

    男人又这样将她的枯骨洗刷了三四遍,那骨头缝里却还是能冒出丝丝缕缕的怨气。

    他将染得污黑的刷子扔在一旁,将骨头摆好固定,取这天地最精华之水,揉白玉糯粉做泥,用自己最精纯的心魄法力为引,在枯骨上生出美人的肌骨。

    整个过程持续了七七四十九天。

    最后泥封的模具裂开,他终于得到了自己如此辛苦的报酬。

    乌发,红唇,白雪肌肤,沁入骨的橘花香。

    美人紧闭的双目还无法睁开,可惜附骨的怨气生生不息,直从这美好的酮体上往外冒。

    啧,真麻烦啊。他在心里叹息。

    “原来你长这样,真美。”男人自顾自地说话,在她未着寸缕的躯体上肆意抚摸。

    她的眼中流出一道血泪来,他用指腹在她眼眶处轻柔地按了按,抹去其上的血痕,叹息道,“再等等吧,做眼的材料还没收集齐全。”

    说罢,那人在她唇上印了恶心的一吻。

    她被触怒,瞬间嘶吼着,想要让他尝尝自己牙齿的威力。自己身体的全部,全部都是自己丈夫的,不允许这个人碰。

    他仍然无动于衷,看她如条死鱼般在案上挣扎,待她累到喘息时才开口。

    “你叫什么?”

    “不说?那我自己看看。”男人毫不费力地以法力为引探入她的眉心,窥探这煞鬼的执念。

    “阿识,这便是你的小字。”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揽在怀里。

    她怒吼,满头发丝裹着怨念扬起,如针般扎向他的胸口。

    “嘶。”男人倒吸了口凉气,久久没说话。

    过了好一阵子,他将她的长发理顺。随后,他的手又无耻地摸了上来。

    “阿识?”

    她愤怒的嘶吼。

    只有她丈夫才能喊她的名字。

    “这么开心吗?那我以后就这样叫你。”

    没有一点点征兆的,男人肮脏的手指突然捅入她的下体。

    她僵硬了一下,还未融合完全的身体在躺着的玉台上死命挣扎起来。

    喉中越发狂叫,嘶吼。

    男人嫌她吵,直接用法术封了她的嘴,她从眼眶中流出了大团的血。

    她在这种疯狂中渐渐有了知冷知热的触觉,男人将一些冰凉粘滑的液体,倒在她的腿心。

    她无声地死命挣扎,嘴大张着,手无助地在空气中乱抓,快要不能呼吸。

    有根滚烫的东西接近了她,就着湿滑的粘液,插了进去。

    她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苦痛。

    男人在她身上律动,逐渐忘情。

    她太过苦痛,只能一直一直想着自己执着的事情,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盘旋:“阿识,我爱你。阿识,嫁给我。”

    现实的恶魔在她耳边低语:“你已经是我的人了,真紧。”

    大量的怨气喷薄而出,誓要捂死这个男人。他将喷薄而出的怨气一网打尽,随后在她身体里射了精。

    她觉得身体中瞬间充斥满金黄的气泽,这气泽和她魂骨互斥,她被压得顿时疲软无力。

    男人似乎很满足,忍不住亲了亲她,然后把她抱回床榻。

    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之后她每天都像个破布娃娃一般的,无时无刻不在被男人侵犯。

    她再无力思考,无力面对现实,封闭五感,甚至自己为自己幻出了梦境。

    梦里她的丈夫没有突然暴毙,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

    极少的闲暇时,男人很努力地让她跟他讲话。

    但是她都不理会,他只好挑她感兴趣的问:“你相公是谁?”

    “阿……阿……”

    她嘶哑着嗓子呢喃出声,眼角流出泪来。

    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男人趴在她耳边道:“你知道吗?其实是我杀了他。”

    她瞬间双目圆睁,露出两个颇具怨念的恐怖血窟窿,男人眼疾手快地塞了两团冰雪般的晶体到两个眼窝中。

    “因为我想得到你,所以必须杀了他。”男人说罢,故意在她身体里动了动。

    她又哭了很久,痛彻心扉,痛到每次男人一侵犯她,她就流泪。

    又不知熬过了多漫长的岁月,她的眼睛长好了。全身上下的怨气被驱散得几乎不剩,被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支撑,但这是不属于她的东西,她用起来费力,大部分时间里只能瘫在床上。

    “阿识。”听得男人走来,她愤恨睁眼,伸爪在猛地冲向他时顿住,错愕。

    那人的脸,竟和她死去的丈夫一模一样。

    男人俯下身靠近她,她用尽全部气力掐着那人的脖子,无法置信。

    “阿识,”男人挥手绑住她救下自己的脖子,还煞有介事地咳了几声,厚脸皮笑着和她打招呼,“我是你夫君。”

    她又挣扎着掐向他的脖子,就那样凑近了瞪着他。

    “我……其实是这样的,为了把你身体里的怨气赶出来,我才不得不天天欺负你……还有,这眼睛虽然好用,却需要你用泪水冲刷,所以我不得不天天惹哭你。”男人小心翼翼地躲着她的指甲,为自己辩解。

    “你不是他。”她粗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

    胸有成竹的为自己洗刷冤屈的神君眯了眼,顿觉事情可能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可我真的是。”他十分真诚道。

    她盯着这个恶毒的伪君子,把他定义为她此生最恨的人,最想杀了的人。

    “我比他强,这样不好么?我能保护你,也能比他更爱你。”神君向她张开手,就好像她会扑到他怀里似的。

    “你根本不是。”她只恨身边没有趁手的利器。

    “可是他只是部分的我,我分离开自己的神魂就是为了找你,他完成任务了,我也重新变回了完整的我。”

    “阿泽,只爱我。”她费力地说出这句话,喉咙被磨破皮,呕出一丝血。她死死瞪着他,眼眶发红。

    “我也只爱你。”

    他凑近她,轻轻拭去她嘴角的血迹,嗅了一口她沁入骨的体香。

    “不,不,不。”她挥舞着双手,陷入精神的错乱。

    “融合他的记忆确实还需费些工夫,可是阿识,我真的是你的丈夫。”

    “他死了,你不是。”她梗着脖子,喉咙里咕嘟出个血泡泡。
第二章獐麓泽光
  神君是万境仙山紫云峰净明洞的主人:獐麓氏泽光,仙号玄穹真君。

    他的来历要追溯到洪荒。

    彼时天地初开,下浊上清,远极东处晨昏昼夜相交,灵气堆积,浓郁的灵气与上古穹光凝结一处,两相缠绕生一气团,气团会聚成一卵,卵内孕育一神君。

    神卵受父神收养,授他氏名神职,并道:泽光生,则灵秀仙泽净。

    上古时期将最精纯的气泽光露统称为灵秀,獐麓泽光作为灵秀之子,天生能净化灵雾仙泽。他是灵秀们勾结出的一段旖念,是以众神都相信他生性风流。不曾料想他的神卵在万境仙山上沾染万年红尘,才终于被人性沁骨,在父神母神皆羽化而去后,才化为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形。神君终得归位,在数万年里始终勤勤恳恳地为六界苍生净化天地气泽。

    事情回到一百年前。

    彼时神君正要闭关,这是件枯燥无聊的繁琐事,还要为了天下苍生的气泽清明而消耗自身。他琢磨了又琢磨,终于决定分离自己一部分于闭关无用的神魂下界,去寻找一个可心的娘子。

    之后他因闭关而睡了很久,睡醒后,才发现他的神魂不知何时就已等在洞口。

    他接纳了那部分神魂,循着引魂咒留下的魂迹去往约定的目的地,却只看到了一副披着破烂嫁衣坐在坟前的冲天煞骨。

    他着实不知道这事情该如何讨个说法。

    该怪什么……怪他睡太久,闭关百年,失信于她七十九年,娘子为他等成一把骨头,熬成了煞。

    他凑近那把煞气冲天的美人骨,循循善诱,她却不肯跟他走。

    他盼用灵秀泉水洗去娘子身上的怨气和煞气,却是他小看了这怨和恨。

    他此前从未见过能和枯骨黏缠如此紧密的魂魄,也未见过这样生生不息的附骨怨气。这世间洗尽怨气有两种办法,一种用至阳至纯之物浸泡,从外入内层层剥离;另一种他用自己的精魂洗练,由内渗透到外……第二种办法好处多多,若是娘子今后魂离骨肉也不至于飘到他找不见的地方,而且还能色色的……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二种。

    结果让她哭了很多次……

    如今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好像更加难以挽回娘子的心意。

    “娘子,你看看我,我不就是你的夫君吗?”他不厌其烦地,又一次咧开大大的友善笑容,仿佛那个对她做下刮骨酷刑,不顾她意愿强占了她身子的人,都不是他。

    “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娘子,我叫泽光,獐麓氏泽光。”

    这个名字仿佛打开了某段遥远的执念和记忆,她的眼里又沁出血泪来。

    他手忙脚乱地拿帕子抹去这血泪中带出来的几丝怨气。

    “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怨气会腐蚀她尚还脆弱的皮肉,他顾不得许多,将她的手脚都绑了起来,方便他擦拭。

    “阿泽……阿泽……”她的嘴里又冒出个血泡泡,从喉咙里呕出血来。

    “这怨气怎么就这般难除尽。”他急得团团转,一边擦一边止不住念叨,“娘子乖啊,吐出来也行,快把它们都吐出来。”

    一番慌乱,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他娘子柔嫩的喉咙又被丝缕的怨气灼伤不少,又要耽搁不少时日恢复。

    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继续喂他的阳精给她,但是……他默默垂下头,娘子那样气恨,他已经有段日子没碰她了。

    只能先取些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将养着,据说凡人女子都喜欢礼物,虽说他娘子如今已算不得凡人……但尚未有一本书能告知世人凡界女鬼喜欢什么,于是他去天上拔了棵七千年的蟠桃树,种在洞口。

    “娘子吃桃。”他用桃木叉子插着细小白嫩的桃肉喂到娘子嘴边,他娘子残存血痕的双眼紧盯着他,竟连叉子也一同嚼烂了。

    “万不可使用如此大气力。”他从她嘴里抠出那烂桃木,指尖磕出一滴血珠,被她吸吮入腹。

    不好,他心里咯噔一下。

    阳精柔和,他的血却霸烈,只一滴沁入肌骨,却窜遍全身,势让她体内残存的怨气无处盾形。她如今正在长经络,捂着肚子在床上痛苦地打滚,被他用捆神索绑住全身抱在怀里,又被封了嗓子只能无声狂吼,极力地忍着,全身上下一层层的出汗。

    他摸了摸她发烫的额头,抱着她去泡凝结着天地灵秀的泉水。

    “以后还敢咬我吗?”泉水彻骨寒冷,他以前从不自知,如今呆呆抱着她在泉里泡着,难以理解自己现下是何种心情,只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苍白的嘴唇——明明他化出来的唇最为红润。

    她虚脱地变换着口型,他知道,她是在说:我恨你。

    “可我爱你,”他尚不理解他胸口那空洞的心痛,只抱着她喃喃道,“我是你夫君,我会一直爱你。”
第三章阿泽
  神君不会坐以待毙。

    好不容易将人哄入睡,他绕着洞口刚栽的蟠桃树,长吁短叹。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摇摆不定的时候。

    他接纳分离的神魂时间太短,尚不足以和他完全融为一体,只有丝丝缕缕的破碎记忆,一点一点融入他的梦。

    可是他娘子的情况并不乐观。

    他考虑着,若是此时将她的阿泽分离出去,说不定能安抚她,让她在融合骨肉期间切莫再激动……

    可他也是个芝兰玉树的真神,为何不能打动一个小煞鬼的心呢。他十分生气,又有些羞于承认自己的失败。

    “娘子,你就不能接纳我吗?”声音里带了几分委屈,他喂她喝刚采得的百花露水,她却又咬他。

    她的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嘶哑声,整个人被缚在床上蜷成一团,却不忘恨恨地紧盯他。

    “究竟是哪里的差别?”他有些失落地操控捆神索,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

    他低头,捏开她的下巴将露水哺喂给她。

    怀里的人终于咽下那碗露水,嗓子有了些许松快。她喃喃自语,破碎的声音仍旧难听得刺耳:“不是,不是……”

    融合一片神魂并不麻烦,分离很麻烦。

    可是融合一片神魂要的时间很长,而分离要的时间很短。

    他将娘子的双目遮住,抱到蟠桃树下晒太阳,又为她催开一片桃花荫。

    “阿识,你瞧,我是不是也不错?”他温柔地吻她额头,又去吻她的脸,她不肯和他交合,但是灵肉在她的怨骨上融合生根,她如今疼得浑身脱力。

    他叹了口气,将美人靠在桃树下,走入今晨才画好的阵法中。

    神魂分离,她的阿泽在他身旁聚形,他睁开那双不悲不喜的眼,怀里只留下丝缕的记忆——尚是凡人的阿识抱着他已凉透的尸体,哭得很惨。

    阿泽睁开眼,向阵法中心的他投去疑惑的眼神。神君仰天长叹,挥散了结界才指着树下的人影道:“你去哄好娘子。”

    不用他细说,身旁的人已是一阵风似的靠过去,抱起了树下的美人:“阿识,阿识,你这是怎么了,可有受苦?”

    他一脸嫉妒地看着自己分离的神魂,心中暗自嘀咕,明明是一样的,明明就是同一个人。

    树下的人似是不敢置信,强撑着,摘下眼前遮眸的红绸。

    “阿,阿……泽……”她太过激动,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抓住他的衣服,喉中却又呕出一团附着怨气的粘液。

    “快喂娘子喝下这露水。”神君也赶紧上前,化出玉盏端给他。

    阿泽当着他的面一口饮尽,全数哺喂给怀里的人,她艰难地吞下。

    嘁,明明他也会,他也做了一样的事。

    喝下露水,娘子眼中终于清明不少,却一把推开了身旁的人,挥手狠狠向他脸上扇去。

    不比闭关时封闭的五感,他和阿泽原本就是一体的神魂,阿泽的感受会悉数返还到他身上,于是他捂着自己的脸,难以置信地瞪着这正被殴打的没用男人。

    “我恨你,我恨你……”美人几乎拼尽全力去嘶吼,脸上的泪中带血,神君没办法,只好将她从身后拦腰抱住。

    “阿识,怎么了。”他将她从身后箍得紧紧的,凑到她耳边问,“你不是说你只要阿泽?现在阿泽回来了,怎么又哭又闹?”

    他吻着她的耳畔,又似低声威胁:“若你不要,我可就收回去了。”

    她闻言,果然又开始挣扎,扑过去抱住她刚刚打个不停的人,“阿泽是我的……我的……”

    面前衣衫凌乱的阿泽赶紧将她抱好,手忙脚乱地抹捕捉她身上冷不防就会冒出来腐蚀肉身的怨气。

    神君在她身后看着这一幕,仰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如今还太过虚弱,待她终于抱着阿泽睡着后,神君在她身体上化出一层金黄色的结界,才将她抱去垫了寒冰的玉台上躺好。

    重重纱帐之外,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诡异地对峙。

    “你在我归来后做了什么,阿识怎么会成如今这副样子?”明明是神力偏弱的那方,如今却理直气壮地不满。

    “那你呢,你在凡间死那么早做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没用的男人,害我被娘子怨恨。”

    “啊?”对面的人眉头一皱,“我遵循引魂之术,此术最为短暂迅捷。我找到娘子后便脱离了凡胎,此后便应由你在约定的时间去接她。”

    “你干什么去了?她身上那么多怨气,可都是拜你行动太慢所赐?”

    对面被上句话噎了仅一秒,就丧失了插话的机会,眼睁睁看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指责他。

    他咬牙切齿,

    “所以都说了,你死那么早做什么。你以为自己有多清白,怨气冲天的地缚煞鬼,切骨的执念,定是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见鬼约定。”

    对面的人终于心虚了,

    “我……和她说好成婚,结果死在了婚礼当夜。”

    “你可真能耐。”神君换了个姿势冷嘲热讽,

    “干啥啥不行,扯后腿第一名。”

    “说这些有意思么?”对面也斜眼睨他,

    “阿识最是柔善坚贞,你这是做了什么才激得她如此?”

    对面的对面被这话怼得不自在起来,绷着脸道:“总之现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娘子的身子。”

    话题终于扯到点上,两个人放下争吵相对而坐,一言一语地探讨。

    “娘子不喜被我触碰,可是她附骨的怨气和还在融合骨肉的躯体尚需我们来调和。”

    “如此,阿识先交由我来照顾,我会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另一人点头,

    “娘子的骨肉正是脆弱之时,早先挣扎得厉害,一直恢复不好,我需分身再去收集些东西为她滋养。”

    “那你安心去吧,只是多留些神力给我。”

    要神力便是要和娘子做那种事来调和,他不情不愿地授他神力,兀自阴阳怪气,

    “也好,这样我也能观瞻你勾引人的本事。”

    “你倒是话多。”对面一半也不遑多让,

    “不是要外出么?可顺道去折雾真君那里借换梦珠一用,虽比不上我们两相融合来得真实,至少我可以将与阿识重要的记忆先传给你。”

    倒是个好法子,他再也等不及,授完神力便立刻出发了。
第四章她
    她每天都很痛。

    阿泽说,不要挣扎,不要使用这么大的力气,就会好受一些。

    她还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的力气,撕碎了好几件衣衫,后面阿泽守着她寸步不离,每件事都要亲力亲为地帮她。

    她不知自己在这里住了多久,再度醒来时她被裹在一个金黄色的气泡中,身边只剩阿泽。她死命挣扎,在皮肤上撕扯,却怎么都挣不开扯不掉。这看起来像是那个男人的东西,而他的一切都令她作呕。

    阿泽连忙放下手里的木案跑过来抱住她:“阿识,不要挣扎,这身下的寒冰玉台可缓解你身上的灼伤,我断不会害你。”

    她的嗓子被封住了,身上泛起一道道红痕,只好拼命用手指在阿泽的身上划着:“我要离开,我要回家,我要离开,我要回家……”

    阿泽颇为痛苦地握住她的手,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呢喃:“阿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不会,根本不会。

    她已经放弃了。

    她已尝过肉身腐烂的苦,疯执等身,磋磨到她奄奄一息,极尽魂消魄散。如今竟又要她遍尝肉身长出的痛……她如何才能好起来。

    甚至于这两种苦痛那么相像,就像这两个男人,明明一正一反,却都只会给她带来灵魂和肉体上的折磨。

    她又划到:“我恨你。”

    阿泽面色不改一分地点点头:“好,恨我。阿识,会好起来的,乖,将这盏玉露喝了。”

    他看着她因恨意泛红双眼,眼角眨落一滴泪。她见状呆滞一刹那,心中抽痛了一下。

    于是乖乖用嘴含住杯沿,将那玉盏中的东西喝了。

    之后阿泽用指腹抹去她嘴角的湿痕,看着她手臂和破烂衣衫里露出的伤痕又开始落泪。她扑到他怀中紧紧抱紧他,在他身上划着:“阿泽,阿泽,阿泽,阿泽……”

    “……嗯……咳,我在。”他不着痕迹地施了个小法术才破开她箍得死紧力气又极大的胳膊,将她搂在怀中吻她。

    她嗅到他身上十分纯粹的,纯净的阿泽的气息,心中觉得畅快。只是这具身体上残留的那些被怨气附生的地方感到极为不适,甚至胸口,在吸到这太过纯净的气息后,会隐隐发闷。

    即便如此,她仍然觉得安心。

    阿泽替她前前后后仔细涂了药,她忍受这身上那层金黄的结界,又沉沉睡去。睡梦中她感受到阿泽抚着她的后背,在这金黄壳中注入源源不断的法力。

    另一边,神君风雨兼程,披星戴月,几乎为娘子奔走遍了仙界。

    他带着满满当当的天材地宝落在洞府前,压下心中隐隐的疑惑,第一时间去确认一件事情。

    “你说你……不行?”

    他挑了挑眉,神情古怪。

    两个人相顾无言。

    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否则是在骂自己。

    “那娘子现在什么情况了?”

    “很不好,你留下的结界还算牢固,否则……苟延残喘。”

    他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仰起头,努力消化那胸口凝聚的,不属于一个仙神该有的暴躁和不安。

    可是怨气生生不息,腐蚀肉体,多滋生一天就多一分肉体上的痛苦,多一分痛苦就可能让娘子对他的印象多一分不好。当然这并不重要,光是看见娘子痛苦他也是很揪心的……

    他越想越烦,抓了抓头发破口大骂:“你不行?都现在了你告诉我说你不行?”

    “有什么难的地方!强吻她,抱住她,困住她的手,撕她的衣服,含她的乳,舔弄她的花心让她流出水来,掰开她的大腿横冲直撞……”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不争气地硬了。

    浑身不自在地支支吾吾地补充道:“若是不够湿滑你就用我床头调配好的百花凝浆将就一下……”

    对面的人吃这一通数落,脸色极为难看地

    开口:“若说起蠢来,我们都忘了一件事,我是你分离的情……而非欲。”

    “我能爱阿识至深,却无法和她……和她…..”

    尤其是他真的很想,却不行。

    气得他一度都想自己修炼了。

    “还有,”他皱眉又道,“你刚刚那样形容,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个人形的牲口。”

    神君神色一凛,那他前段日子可不就是!凭什么只有他费力不讨好。

    于是对面的人听得神君幽幽道:“要不,你努力修炼下?练些邪术生出完整的魂,咱们以后就当兄弟。”

    就此剥离?

    “能不能别扯些没用的?”对面神色更气闷了些。

    沉默……一个疯狂的想法逐渐在沉默中成形,两人对视一眼,皆知对方所想。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阿泽犹豫,他作为神君的善,神君最爱阿识的部分,还是会挣扎一番。

    他对面的人一本正经地舔了舔嘴唇:“有什么不好,不都是为了娘子。”

    神君这次真的带了很多东西回来。

    娘子的身体发肤,她的眼,她的嗓子,她的经络,她的血,她的魂,她的心,她的痛苦,皆有对症之灵物,甚至于还有取悦她的钗环裙佩,她平时吃的零嘴,她生气了用来咬的桃木枝,用来砸的碟盏……

    但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在两人通体合作下,由阿泽出面哄骗娘子喝了些本该用另一种方式喂给她的东西。随后又在这个各种意义上都没用却独独被他娘子青睐的人的坚持下,他们点化了蟠桃树的花蕊为灵,帮着打理收缮洞府,布置成人间大婚的模样。

    每天对症下药,他娘子的身体终于得以缓解,怨气也得以压制。只是这还远远不够,想要彻底拔除,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五章他们(H)
    一对新人今日补上大婚,阿识被半搂半抱着,一步步搀扶出洞外的蟠桃树下拜天地。

    神君在一旁酸溜溜地看,强行穿了一身分外扎眼的红,却在心里默默地说服自己:也对,当时分离他,为得就是中看不中用。如今果不中用,那便只能看看。

    看看。

    他既是他,娶得都是自家娘子。

    可是为了怕娘子反感,他甚至一直都在敛去气息,捏隐身诀……

    他深呼吸一口仙泽,身前的蟠桃树被他生生抠掉一块树皮。

    刚要抱着娘子回洞的人听见动静,向他投去警告的眼神。

    嘁。

    阿泽将一身火红嫁衣的新娘抱回新房,喂她喝下一盏新制的琼浆果露。

    “阿识,张开嘴,让我瞧瞧。”

    阿识在他怀里乖乖张嘴,他看着那粉嫩的小舌,喉头滚动了一下,定了定神,去看她的咽喉。

    终于完全长好了,可见这新调配的果露疗效颇佳。他暗暗松了口气,解了她多天来的禁制。

    “阿识,你可以说话了,慢一些。”

    她闻言,紧张得攥紧了他的领口,缓慢道:“阿……阿……泽……”

    语调艰难,如同刚学会说话的孩童。

    “还唤我阿泽吗?”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将葫芦形状的酒盏放到她手中,与她交杯对饮,看她乖乖喝下后,才俯下身,去舔舐她柔软的耳垂。

    “阿识,叫我夫君。”

    这两字唤起她的一些遥远又破碎的记忆,她情不自禁地滑落一滴带着浓黑怨气的泪,被身旁的人眼疾手快地抹去。

    “夫……夫,君。”她原本勾着他的脖子,却突觉浑身无力,怎么都抓不住,有些慌张道,“不要,不要……离,开我。”

    他见状抱紧她即将滑落的身子,温柔又缓慢道:“阿识,我不会离开你,我们都不会。”

    卧房中有浓郁的灵雾弥漫,在她的眼中,隐隐闪现金光。

    背后有一种令她本能生厌的气息聚形,隐身诀散去,一双如噩梦般的手覆上她的肩,轻轻松松从丝滑的布料中,剥出她的肩膀。

    “娘子。”

    她费力睁着水汽弥漫的眼眸瞪向身后,被他轻易吻住唇,灵巧的舌尖舔遍她口中每一个角落。

    一吻罢,她那消失了许久的仇人定定看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洞房花烛,怎可厚此薄彼。”

    她直勾勾看着身后的人,凝聚气力……身前忽然又伸来一双手,解开她紧束的腰封,层迭的大红布料松散开来,不知是谁打落红帐,二人在白玉制成的大床上将她剥得丝毫不剩。

    “阿识,看着我。”面前的阿泽捧过她的脸,同她拥吻,背后却有人同样烙上密密麻麻的吻,让她抽起一粒粒的鸡皮疙瘩。

    一前一后的两人双手相握,神魂相接。她听见他们似是轻轻念了什么诀,阿泽眼中闪过金黄的色泽,她微微嗅着,原本纯净的阿泽,也多了那种令她厌恶的气息。

    不不,好像哪里不对,不该是这样。

    她呆呆地想着,浑身无力,只能任人宰割。

    阿泽再看向她的眼神好像变得哪里不一样,直接将她推到身后人的怀中,俯下身去,细细吻她的腿心。

    不对,不对……

    身后的一双手附上她细白的双乳,掌心似是化开了什么乳膏,打着圈细细抹在她乳上尚未长好的红痕处。

    他的掌心很热,将她的乳尖烫得坚挺。她不愿意靠在他的怀中,费力地挣扎,挺身,身下的阿泽突地舌尖顶入她的花穴,激得她一哆嗦。

    不,不……

    她感觉到身下汩汩地流出热液来。

    身后有人轻笑,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啃咬,身前的阿泽舌尖刺得愈发深入,她条件反射地夹紧腿……

    不,不……

    她挣脱不开,眼角淌下一滴泪,身后的人似是早有准备地接在中指指尖,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搓了一下,碾散其中的一缕怨气。

    他吻上她泛红的眼角,轻轻吐出一口浓郁的仙泽,她急忙闭上眼,潮湿的雾气沁入双眸,她感到脸上一片湿凉。

    随后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头同他接吻。

    她太过紧张地将身下绞得死紧,阿泽退了出去,换成一根温热的手指。

    她流出更多泪来,半是快感,半是屈辱,身后的人不甘心自己被忽视,十分霸道地箍着她的腰,也向她身下摸索去。

    随即,又被捅入一根手指,一根不一样的,侵略性十足的手指,捅到她浑身微微打着颤。

    “你轻一些。”阿泽从她胸口抬起头来,轻轻呵斥,显然不是说给她听的。

    身后的人显然不怎么在意,一边轻咬着她的耳尖,一边嗤笑道:“都已经这么湿了,我便承认你终于做了些有用的事。”

    阿泽不忍见她哭得更厉害,从那人的怀里捞过她,手里化出一条软红绸,帮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阿识,不哭了,我们断不会伤害你。”

    她腰间硌着阿泽身上一条火热的硬物,张口泄愤般咬在他的肩膀上,却使不出力气。

    只得将自己的牙齿松松垮垮地挂着。

    身后的人怀里失了软香温玉,黏黏糊糊地凑上来,光洁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她闭上眼,盼望阿泽能将她抱得再多一些,突然,身后抵上一条热物,在她最敏感脆弱的地方调整着位置。

    她瞪大了眼。

    不,不,她还在阿泽怀里。

    不,她无声地流泪,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嘴里重重地咬下去。

    身后的人却强硬地将她捞起,揉捏她的胸乳。

    “娘子,咬这么狠做什么,当心碰伤牙齿。”他俯下头,在她脖间轻吻,吹气。阿泽也伸手过来扶住了她的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身后的热物在她柔嫩的花瓣处来回试探着,被淋上一层层热液。

    阿泽俯下身,又含住了她一侧的乳尖,轻轻啃咬。

    身后的人用手指拨开她的花瓣,终于下定决心,坚定地捅入。

    当着……阿泽的面……

    “嗯……娘子,别绞这么紧……”身后的人来来回回抽动起来,在她耳边轻轻说着话,“看见了吗,你的阿泽正在看着我们……”

    她不争气地将身下的巨物绞得愈发紧,他冲撞得越发有力。

    她睁开眼,身前的人忘我地趴在她的胸口处舔舐啃咬,她只能看到轻轻颤动的红帐。

    高潮很快来临,将神君绞射。

    她感觉黑暗的灵识深处有一抹金黄的火花炸开,滋养她全身上下。他插在她的身体中平复,带着她汗湿的身体,躺倒在被褥上。

    双腿再度被轻轻打开,她睁眼,看着居高临下的阿泽。

    身后的人不情不愿地将肉棒拔了出去,仍然耀武扬威地在她身下坚挺地竖着,阿泽轻轻吻了吻她的大腿内侧,就着湿滑的热液,再度捅了进去。

    她溢出细如蚊蚋的一声闷哼,两人进来时的感觉,竟是一模一样,让她脑中有些混乱。

    身前的人一言不发地抽插,他和神君的感识互通,刚刚的紧致柔滑,让他硬得快要疯狂。

    “娘子……”身后的人似也是这般想法,强硬地捏过她的下巴和她接吻,拉着她的手握住自己的硬物,才能得到片刻缓解。

    她迷迷糊糊的,整个人被快感席卷,已是没法思考,何况那注入身体中的精华压制着她的鬼魂,她只能摊开了身子任人取索。

    几百下猛烈的撞击过后,阿泽叼着她的乳尖,将浓郁的精华喷射到她的身体深处。
第六章他们(二)
  “阿识,怎么了?”尚在她体内平复的人轻轻问她,掰过她小巧的下巴,同自己接吻。

    她望着火红的床帐,身后还靠着她最恨的人的胸膛,同他湿黏一处,他的手还肆无忌惮地握着自己的一只乳,轻轻掐捏她的乳尖。

    阿泽浑然不在意这些,只强迫她和他对视,眼中除了情欲,还有几丝担忧。

    她没有讲话,沉默地别过头,眼神空洞,身下却紧紧吸附着他,仿佛不愿分离。

    身后的人撑起身,吻了吻她的侧脸,手指在她的花心处轻揉着,她用尽全身力气,微微蜷起腿,那人揽着她的身体动了动,含在穴里的肉棒依依不舍地拔了出来,她感到穴口一张一合,吐露不少浊液。

    “这么多,不要浪费。”身后的人轻轻咬了咬她的脖颈,手指按着那些浊液往她穴中塞去。

    “我来抱着吧。”她听见阿泽同她身后的人道。

    “哦?”那人从她的脖间抬起头,凑到她耳边笑着问她,“娘子,你想不想让我从正面进入你?”

    她终究还是眨了眨眼,流下屈辱的一滴泪。

    说话间阿泽已将她揽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靠在自己怀中,手心里同样化了些药膏,一边擦一边道,“阿识乖,现在这样正利于修补你身体受伤的地方。”

    可是她不得不,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勾唇邪邪地笑着,带着身下怒张的昂扬巨物一点点迫近。

    先是握住她细白的脚踝。

    她还是第一次长着这么白嫩的脚,这具身体……她也在镜中见过自己现在的样子,轮廓,形状,都那么一样,但是这不是她,至少不是她真正的样子。

    接着那人又缓缓覆上她纤白的小腿,她的脚抵在他硬邦邦的腹上,那湿漉漉的滚烫铁杵,就在她的小腿上轻蹭。

    她垂下手,一点点拽住手下堆迭的布料。

    一大片阴影笼罩下来,阿泽耐心地在她小腹处的伤口上涂药,还帮他分开了自己的双腿……

    那人垂下头,吻了吻她的大腿,往上箍了两道金黄的阵法。

    她感到体内那股灵气奔腾得更快了些。

    “阿识会不会承受不住?”阿泽见状便问他。

    “不会,”他笑了笑,“你不在时,我们都是如此。对吗,娘子?”

    他凑近了她,贴在她刚涂好药的小腹上吹气。

    “我去再拿盏玉露来。”阿泽擦了擦手,将她缓缓放倒在床铺上,吻了吻她的额头离开。

    他竟将自己和这个男人放在一起。

    她被迫双腿大张着,看头顶的红帐。

    “娘子,现在只剩我们了哦。”那不要脸的东西整个将他的身体覆在了自己身上,压得密密实实的,轻轻戳弄她的穴口。

    毫不费力的,他将自己整个顶了进去,强迫她看自己,和自己接吻。

    身下被他顶得啪啪作响,各种液体在身体里晃荡着,静谧的室内,她并不说话,只剩粘稠的水声和男人的喘息声,颇为响亮。

    “娘子这张小嘴还是这么诚实,绞得如此紧。”

    他费力地抽动,将她顶得上下摇晃,眼角不停溢出泪。

    似是仍不够畅快,他捞起她的腿,念动法诀化成绳索捆在自己腰间,她被迫勾着他的腰,用最放荡下流的姿态承欢。

    他肆意地享用自己的娘子,又紧又热简直让他疯狂,在她的锁骨上吸吮出斑斑点点的红痕。

    身下的顶撞愈发过分,她终于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接着便更加忍不住了,一声接一声,细细小小的,带着哭音。

    他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在她身体中冲刺了几百下后,射出的热液又烫得她一哆嗦。

    阿泽去而又反,见他停在那里喘息,坐上床道:“你倒是迅捷。”

    那人闻言又笑了声,将她搂抱在怀里,躺着看边上的人,“那你来。”

    阿泽将手里的碗递给他,“你先退出来,将这盏露喂给阿识。”

    他接过碗一饮而尽,捏开她的下巴,尽数喂到她的嘴里,手指蘸着金色的术法在她喉咙处轻滑,她被迫吞咽。

    这盏露倒是见效快,喝下去神清气明,体中积郁的浊气一清。

    他吻得愈发霸道激烈,阿泽几乎是强行将她抢入怀中,才好不容易分开他们纠缠的唇舌。

    “你不要太过分。”他皱眉轻斥那人,手指点了点她微肿的唇。

    那人却笑嘻嘻地凑过来,又在她脸上亲了下。

    而她看向阿泽,眼中明明白白写着:“我恨你们。”

    阿泽深情地望着她,又去她额上轻吻,给她系上一条遮目的红绸,将她推倒在身下的床褥上。

    两个不一样的人来回与她交欢,她嗅着不一样的气息,筋疲力尽,逐渐变得昏昏沉沉。

    直至含着满当当的精华,她昏昏沉沉地睡去,却睡得并不安稳。只觉得身体中到处充斥着那种纯净浓郁的金黄色灵力,压得她有些难受,就如同她被灌得饱胀如怀胎的小腹,也让她难受。

    阿泽用沾染过灵秀的净水擦遍她的全身,接着将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枕头上,清理她身上湿黏的痕迹后揽在自己的怀里。

    仍旧有些担忧地问神君,“你确定,明天醒来阿识就会忘记这一切吗?”

    一个晚上吃饱喝足的人慵懒地躺在一旁,撑起头,手指结出法阵,点在他娘子的额上。

    接着满不在乎道:“碰运气吧。”

    他笑了笑,几乎挑衅:“左不过你也来尝尝和我一样遭人嫌弃的滋味。”
第七章水生泽
    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觉洞顶的缝隙中,洒落日光。

    透过床帐打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的脸上贴着片热源,缓缓睁开眼,是阿泽怀抱着赤身裸体的她。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已记不起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整个身体充盈着一种轻飘飘的灵力,经过一整夜的休整,她觉得这具身体好控制了许多。

    她心满意足地在阿泽的怀中蹭了蹭。

    “娘子,你醒了?”身后一条紧实有力的手臂如蛇般箍上她的腰,她顿时汗毛炸开,喉咙中发出如兽般的嘶吼。

    身后的人先她一步施了禁锢身体的咒术,她动弹不得,只能愤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人。

    “怎么一醒来就跟个野猫似的。”那人眨了眨尚还带着泪花的困倦双眸,毫不在意地拨开她差点就插入他喉咙的爪子,在她唇上吻了吻,好整以暇地看她。

    她盯着他,突然意识到他也不着寸缕地躺在她和阿泽的床上,看着他又渐渐靠过来的头,突然开始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整个人拼命地,往阿泽的身上贴,想要寻求哪怕一丝丝的保护。

    那人看着她,脸上原本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冷却。

    “让阿泽继续陪你吧。”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甚至还好心地把她推到阿泽的怀里,摆出合适的样子,接着却低下头,在她的乳上狠狠吸出一个红印。

    接着起身,对她勾了勾唇,“昨晚强行分了些带欲的灵力给他,果然对他来说,负担还是太重了。”

    “娘子,看来你的阿泽怕是过一会儿才会醒。你不肯接受我,只能多幸苦他一些。”

    他笑了笑,又低下头,在她耳边道:“总有一天,他会被你磨得灵力耗尽,仍然不得不与我合为一体。只是这一次,可是娘子你害的。”

    接着他在她瞪大了眼睛的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披着衣服掀开床帐,只留她和阿泽在此。

    ……

    神君的心情糟糕透了。

    他从洞府里出来,径直去了紫云峰前面的小山坡上躺着看天,难抒心中烦闷。

    如果非要让他从被恨和被害怕中选一个,他倒宁愿他娘子恨他。

    神君的眼神暗了暗,从怀里掏出换梦珠,这珠子在阳光下莹润如玉,已是填充满了水生泽在人间二十多年的回忆和梦境。

    “如果我得到了你和阿泽的记忆,你能对我好一些吗?哪怕只要一点点也可以。”他小心翼翼地说着,在那珠子上吻了吻,念动咒诀,在四周布上结界。

    换梦珠漂浮在半空中张开梦网,将神君拢入梦境。

    他的灵识随梦自云端处坠落,体验水生泽的一生。

    起初只是一团魂,白色的,虽然神君分离它出于私心,但是也不好被其他仙神发现,或是给天上地下添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它仍然飘去了地府,走一个固定的流程。

    它随着众多生魂汇入冥河,却比别的魂都来得简单。它生来带着寻找一个人的目的,所以连过冥河时也不忘穿梭在各种各样的灵魂中,寻找中意的那一团。

    果然它对其中一团魂魄产生了兴趣,那团魂魄并没有多大,没有多明亮耀眼,却散发着好闻的气息让它忍不住靠近,偷偷在它身上融入自己的一缕魂印。

    随后它渡了河,却不像其他魂一般投胎成人,它落于山腹,在山洞中吸取石乳灵秀,逐渐化形,成为一只山鬼。作为神魂的一部分,他生来带有神的印记,这印记让他免受蛇虫鼠蚁和凡间其他精怪的侵扰。

    他以山中之水为自己命名,唤为水生泽。

    待他终于修成完整人形,能够脱离大山独自生存的时候,他便下了山,去追寻自己此生的目的。

    他将山中的馈赠换成钱财,进入尘世。他旅行过很多地方,不断寻找,终于在一个沿水的村子里,他仿佛嗅到了自己曾经留下的魂印。

    那一天下着大雨,那气息太过微弱,他撑着伞缓缓走在无人的街巷中,仔细辨别雨中的味道。

    雨帘中,他再也捉不住嗅到的那丝魂印,但是却嗅到了浓郁的,另一种气息。

    他行至一处破败的墙根,一个瘦小的身影抱着肩膀蜷缩在那里,身上的衣服湿哒哒的,她的身下,几缕黑色的污血顺着雨水缓缓蔓延在路面。

    “你受伤了。”他弯下腰,将伞撑在这人的头顶,隐约间,又嗅到了那丝魂印。

    会是这个人吗?

    那蜷缩的人抬起头来,乱糟糟的湿黏发丝下,她脸上的青斑快要布满了整张脸,青斑最深处微微溃烂,往外渗着黑色的污血,被雨冲刷在地上。

    “你受伤了,是毒。”他看了一眼,如此陈述道。

    瘦弱的女孩看着他,摇了摇头。

    “也许我可以救你。”他蹲下身,想去伸手拨开她的发丝,却被她侧过脸去,表示不愿被他触碰。

    他沾了沾地上的污血,指尖灼热,如同火烧。这果然是毒,只是她血中带毒,人竟然没什么事。

    他又站起身来,“也许我可以帮你。”

    他指了指这断壁残垣后的破败小院,和里面一处黑黢黢的小茅屋,“这是你家吗?”

    女孩点了点头,缩起身子,将自己抱得很紧。

    他将伞柄放在她的怀里,走入泥泞的院中,在遮天的雨帘下动用山鬼之力,修补好了这间到处漏风漏雨的小屋,沥干了里面的雨水。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走到她身边道:“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他抬头观望了下这雨势,又道:“这柄伞送你。”

    这瘦弱的人影仿佛终于被触动了,抬起头轻轻问他:“你是谁?”

    嗓音粗哑,好像很多天都没有说过话。

    他怕自己找错了人,不欲与她产生交集,便道:“我还要去很多地方,也许有一天我会回来,到那时,我会告诉你。”

    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村子。
第八章水生泽(二)
  水生泽兜兜转转多年。

    他寻遍凡界六国九州,看遍形形色色的丽人,却再没有遇到任何一个能让他心动的人。

    他想起初下山时那个小村庄里遇到的瘦弱身影,终于决定寻着记忆,回到那个村庄。

    那里景色未变,但是他看到的境况与心中的期盼大不相同。

    记忆中被他修补得好的茅屋变得比之前还要破败,一身脏兮兮的少女身量枯瘦,在河的下游处汲水喝。

    她的手指浸入河水,被浸出丝缕的乌黑毒气。

    他遇见河边的她,心中后悔。

    他不该离开,从一开始便不该离开。

    他怕惊扰了喝水的人般轻声问:

    “我回来了,你还记得我吗?”

    少女听见有人讲话,微微歪头去看他,好像在仔细分辨。

    他单膝跪地,和她齐平,

    “今后我会照顾你,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她闻言似是听到了什么惊恐的事情,跌坐在地后爬起来,飞奔回那间破败的小屋。

    他心下惶然,追她到院外,看见她从屋里捧出一把被虫蚁咬得破破烂烂的伞。

    原本从容的神情碎裂,他定定看着这枯瘦得不成样的人形,拿过她手中的伞,点了点头。

    “我回来了,我再不会离开。”

    少女从脏兮兮的发丝里抬头看他,神情茫然,似是不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他心中有疑惑,想要伸手探查她的灵魂是否完整,却被她害怕又警惕地躲回屋中,紧紧关上那扇几块木板拼凑出的屋门。

    罢了,来日方长。

    他在她的边上盖了一处小小的木屋。

    每日修缮一些,他知道有时少女会趴在断裂的院墙边观察他,却也若无其事。

    渐渐地,有村里的人好奇过来搭话,言语间透露对她的厌恶,他也终于了解了一些事情。

    原来她被这破败房屋的前主人,一个寡居的老婆婆收养,只是随着她长大,身上突然带了毒血。终于有一天,那个婆婆不经意间死了,人们笃定是她害死的。

    她本是从河上飘下来的,出生的那年正遇旱灾,所以村里的人猜测,她是那年献给神的女婴,本不该被收养长大。

    而这之后的十几年,雨水丰沛,果不曾再闹过旱灾。

    只是不知道何时开始,她的身体逐渐变得有毒。

    听了这些事,他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怕是正如人们心中所想,她被献祭的仪式已经完成,只是身上带着他留下来的魂印,所以流转于此地的神灵并不曾来夺走她的性命。

    可也用她的身躯作为载体,吸收这大地上的灾难。所以随着她的年岁增长,神智被吞没,血肉中也带着这世间的灾厄和污秽。

    这不是多大的事情,他心里想着,只要他魂归神位,虽然麻烦一些,但也有办法化解这些。

    况且这本是她的功德,也许正是这些在冥冥之中指引她和自己相遇。

    想及此他心中更加坚定,于是每天都出现在她面前。

    渐渐的,她终于不再怕他。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她仔细用了很长时间才分辨清这句话。

    仿佛想到什么一般,在院中一棵老榆树下挖出一个泥封的破瓦罐。

    他低头看她砸碎那个瓦罐,里面露出一团沾着土腥味的破花布,她打开拿团布,里面有皱巴巴的一小张红纸,她将那张纸捧到他面前。

    他用灵力加固那破碎的纸片,才敢缓缓打开。

    歪歪扭扭的仔细辨认,原来是她的生辰八字,和名字。

    “阿识。”他合上那张红纸,蹲下身唤她。

    她坐在地上,面带疑惑。脸上的毒斑不曾见好,即使是山里的灵药,也难以治愈。

    他笑了笑,

    “原来你姓辛,叫阿识。”

    “阿识。”

    她看着他的口型,也学到,

    “阿……识……”

    仍然发不出什么声音。

    “我会娶你。”他对她道。

    她捕捉这话中最关键的字,却面露茫然。

    “阿识,我会娶你。”他对她说道。

    她侧过头,好像不解,好像明白,又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

    他化出樟木的木匣,将那团红纸妥善地放入其中。

    “这八字便为婚约。阿识,我收下它,便会娶你,照顾你,让你此生不必再遭受苦难。”

    她定定看着他,忽然用那只沾着污泥的手攀上他的衣领,张着嘴,似是想说什么。

    他手指沾着灵力,点在她的额间。

    “我的名字吗?”

    她点头。

    “嗯…….叫我阿泽吧。”

    她努力练习这两个字,

    “阿,阿,阿……”

    “没关系,阿识,慢慢来。”他笑了笑。

    终有一天,我会变回真正的我,到时,你也会唤我的名字。

    只是现在,还未到我想起真名的时候。

    之后的几年过得都很顺利。

    他向村里众人保证,阿识不会伤人,他们只取下游的水回家,不会将毒带到河中。

    他日复一日地细心照顾她,教她耕种,养殖,不必去偷吃别人的东西,给她调配净化污血的药浴,带她看人间葱郁的景色。

    这皆是有她承接这世上灾难的结果。

    他不在的十多年,除了活着的本能,阿识的灵境近乎纯白,她终于一点点变得会说话,开始不停地问:

    “你真的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他点头,

    “会的,阿识,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阿识喜极而泣,他觉得欣慰,一晃三年,他终于让阿识重新染上人的感情。

    他轻轻覆上她的脸,小心避开她脸上那些溃败的毒斑,轻轻道:

    “阿识,你已经十八岁了,我们成亲吧。”

    他轻轻地,第一次吻了吻她的唇,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嫁衣。

    “神的嫁娶必须在月末最后一日,阿识,明天我们就可以成亲了。”

    阿识很开心,他松了口气,心里隐隐有感,他大限将至。

    至少,至少坚持到明日。他心里想着,觉得自己总能争取到这些时间。

    第二日拜天地的吉时将至,案上的香烛好不容易燃尽,他随着最后一缕烟散,在阿识眼前倒下。

    魂魄离体,忆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是神一时兴起分离的神魂,如今时机已到,他已达成目的,合该离去。

    是他小看了这毒血的影响,他此生由山鬼修化成人,体质纯洁,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驱灾挡厄,也只在她身边坚持了三年。

    他旁观着阿识呆呆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躯壳,逐渐声嘶力竭,似是无法接受,无法相信。

    他看向遥远的紫云峰,过不了多久,他便会散回一团无意识的魂,随着早就种下的引魂咒回归神位。

    他叹了口气,看着地上已然崩溃的阿识,灵魂也觉得哀痛。

    但只要他速度够快,便不会让她难过太久。

    他化作金黄的流光,穿云而去。

    净明洞外的结界将他困缚在洞口,他没想过,竟会这样无意识地飘荡七十多年。

    洞门终于打开,神君匆匆去迎接到的,是一副煞骨。
第九章神君
  日头渐高,梦网收拢。躺在草坪上的神君缓缓睁开双眼,明明在梦里体会了水生泽的一生,却愈发觉得心里空洞。

    原来他娘子在体内生生不息,那么难除尽的怨和煞,还有一部分是人间的毒厄所化。

    了解了这些又如何呢,那么强烈的恨,怕是很难为他明白了这些后改变。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掐着隐身诀回去。阿泽仍静静躺在床上,她在他边上抱着被子缩成一团,似是对这样的状况手足无措。而他坐在她身边看了她一会儿,伸手起阵,覆在阿泽的额上。

    榻上的人终于缓缓睁开眼,似是十分疲倦。接着他娘子如小牛犊般撞入阿泽的怀中,将他撞得直咳嗽,却也立马将她抱紧,边顺气边安抚。

    他在一旁漠然地看着,并未现形。只有一点他不曾对他娘子胡说,他们本就是分裂的神魂,阿泽的力量越来越弱,这样拖着,终有一天他们需重新合为一体,否则轻则神魂受损,重则修为大伤。

    阿泽似是察觉了他的存在,眼神越过阿识的肩看向他在的方向,似是在想些什么,半是明白,半是疑惑。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出去调配今日所需的凝露。

    这煞气虽然棘手,但是也快到了除尽的时候,只是新生的灵肉每日在骨上融合生根,折磨得她痛苦,每痛苦一分,好不容易消除的怨又多一分。

    他冥冥中觉得,现在这种僵持的状况下,总缺了些什么,也许缺一个契机,缺一个将一切都毁灭殆尽,再融合重生的契机。

    比如他将他娘子的记忆强行粉碎,删除到干干净净。

    他摩挲着怀里的一个玉瓶,那里装着他此次出门最意外的收获。

    但是那样,她会重新成为一团魂,重新投胎,转世,他之前做的一切,全都会化为乌有。

    他握紧了那东西。

    还不到用这种方法的时候。

    那边阿泽已经起身了,他闭上眼,灵识便能进入阿泽的身体内,他正在轻轻吻她,希望能借此让她平静一些。

    神君轻轻抚了下自己的嘴角,怎么都不明白他二人的不同。但是传闻最厉的怨鬼能噬魂,若是因此能辨别灵魂上的不同的话……

    他心下更加不安。灵肉已在骨上生根,他娘子已更接近人,而非鬼,那么按道理,她会一日比一日,更加区分不出他二人来才是。

    “你在想什么,手上的动作停了。”

    阿泽在他身边化形,接过他手中的药杵。

    “在想很多事。”他幽幽道。

    “你变得脆弱了。”正在捣药的人头也不抬道。

    “并非只有你,我也一天比一天虚弱,若你道心不稳,我们三人皆无法善终。”

    “是啊,我明白。”他靠在旁边的石阶上坐着,将脸埋在手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身边的人默不作声了许久,将制好的凝露倒入碗中。

    接着见他迟迟没有动静,他意外地抬起头,看见一双平静无波的眼望着他。

    “怎么了?”他还无法从上午的梦境中抽离,心中的那种空洞感在他周身久久盘绕,他实在无法打起精神来应付自己的另一半神魂。

    “我们不能出任何差错。”

    “我知道。”他回道。

    “不,你或许知道的还不够清楚。”面前的人逼近了他,“阿识只有我们,而我们,也只有阿识。”

    “嗯,我知道。”他有气无力道。

    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的人,他心里有了几分莫名的怨气:“可是,你可真幸运啊,还不曾被讨厌过。”

    “事到如今,你竟说这样的丧气话。”面前的人似是十分不满他这颓丧的态度,语气强硬了许多。

    “你不应该比谁都清楚的吗,我有多么渴望被融合。”

    “神魂分裂本就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法术,再这样下去,我会消散,存于体内的记忆消逝,到那时,我会真正的忘记阿识。”

    “所以为了我不会真的消失,为了我还能用这双手拥抱阿识,麻烦你再努力一些。”

    说罢他便端着玉盏离开了,只留神君一个人听着偶尔洞壁上的水滴溅落声。

    下午阿泽要去闭关修炼,费了好大的力气安抚她后,才将她抱到洞口的桃树下晒太阳。

    “阿识乖,在这里乖乖等着我好吗,我很快就回来。”他轻轻吻她攥着他袖子,攥得死紧的手指,将它们一根根掰开,抚平。

    她想到晨起发生的事,总觉得还有些害怕。

    总觉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可怕到她看见那个此生最恨的人亲昵地躺在她身后。虽然不知为何,他接下来都没有出现,可是她还是有些害怕,忍不住地颤抖,不想让阿泽离开。

    但是阿泽今早,好像很疲累的样子。那男人的话又在她脑中响起,她呆呆地,松开了阿泽的袖子。

    “我保证,只要一炷香的时间,好吗?”他拥着她,又将她的手从袖子中拿出来,“乖,把手松开,不可使用这么大的力气。”

    金黄色的灵光覆上她的手,强行让她舒张开,阿泽看着她掌心的一道道血印子并未多说什么,在她的额上吻了吻便离开了。

    有花瓣飘落,她抬头,看了看头顶不该在这时节开的桃花,乖乖地看着,任由它们落在自己身上。

    “这不是也可以么。”一双手从身后拥住她,她呼吸一窒,周身已不能动弹。

    身后的人亲昵地蹭了蹭她,温柔道:“阿识真棒,已经可以自己一个人晒太阳了。”

    身体里已不剩什么能够被驱使的怨气,她也是今早才发现,她对这个男人,逐渐变得恐惧。

    打不过他,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迎来命运。

    她睁眼,眼角又滑落一滴浓厚的怨气。

    那人揽着她的腰,将她脸上滑落的泪拭去,叹道,“这样也好,能够逼出你体内的怨气,我也不算无用,对不对?”

    他掰过她的下巴,强硬地和她接吻。

    “娘子,为什么那么恨我?”

    她闻听关键的一字,手上的术法碎裂,拳头在紧握前被男人抓在手中。

    “恨……恨你。”她极力地,一字一句道。

    男人似是没有听到,又去埋下头,吻她的脖子。
第十章阿识
  她被一双修长的双手抬高下巴,被迫仰起头,以一种屈辱的方式承受脖间湿热的舔弄,艰难地咽下喉间的苦涩。

    背后的人亲密无间地拥着她,若她闭上眼,就能立刻感受到那种萦绕周身的,浓郁而纯净的黄金色气泽。

    满满的,都是这个人的气息。他和阿泽不一样,阿泽的气泽如同白雾,尚能让她喘息,而他,永远都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如今支撑她身体的也是这种气,在她体内,一丝一缕艰难地炼化,与骨肉融合。她并不知道疏导和调和的办法,大部分时间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横冲直撞,撕扯着这具身体缝隙里的怨气,独自忍受。

    同时要忍受的,还有在苟延残喘中逐渐长出来的肉体。

    仿佛身上的死肉一点点变活,每一天她都能感受到更多,而最先有体会的,永远是痛觉。

    如今她呼吸着这躲不了的灵气,心中也会觉得闷痛。

    身后的人终于放过了她的脖颈,将下巴靠在她的肩上,握着她的手,轻抚她手心中被指甲掐破的伤痕。

    “为何要攥得这般紧?”他低声问,将她的手撩起来去亲吻她的掌心。她感觉有湿热的气息喷在掌心上,那一小块皮肤逐渐变得发痒,待到这只手被重新摊开,收拢到她腰间的时候,掌心处的伤痕已然消失不见。

    可是她真的好恨他,这恨意一天比一天让她难受,她真的好恨。

    他在她眼前施了个小术法,一阵风摇晃着桃花的花瓣如吹雪般洒落,不一会儿就将他们两人的衣衫盖住了。她莫名地止不住泪水,眼睛也开始发疼,声音颤抖:“我恨……你。”

    身后的人顿了下,突然将她推倒在地上,溅起层层花瓣。

    他看着她,双眸幽黑深邃,似是酝酿什么风暴,说的话却越发轻柔:“阿识,为什么恨我?”

    他勾起她眼前的碎发,擦去她眼角的泪痕,面容越来越沉静,“阿识,说出来,我才能为你彻底拔除怨气。”

    “阿识,为什么恨我?”

    “不说吗?”

    “阿识,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你也可以叫我阿泽。”

    “阿识,唤我。”他渐渐凑近,有些忘我地吻她的侧脸。

    她偏过头去,无言地看向洞口处。

    他伸出手,在那洞口处加封了一层结界,像是将那其中封死了一般。

    她条件反射地向那洞口伸出手,不知想要够些什么,他与她伸出的手五指紧扣,按在铺满地面的花瓣上。

    “让他多休息一阵吧,他为了你,也过于劳心伤神。”

    他抵着她的额头,幽幽地说出让人猜不出喜怒的话。

    她歪了下头,逃出他的禁锢,抬眼看着头顶盛开的桃花和纷纷扬扬的花瓣。

    “阿识。”良久,她听见耳边的声音。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看我?”

    “……看我一眼吧,阿识。”

    有花瓣正好冲着她的面门落下,她有些紧张地闭上眼。

    忽地,整个人被腾空抱起来,抱她的人衣摆扫起一大片花瓣,一言不发地将她抱去更远的山峰。

    许是栖息了灵秀之子的关系,紫云峰里多寒玉,神君随便劈开了这山上的一块巨石,将她缚于内里光滑通透的寒玉之上。

    寒气丝丝缕缕沁入肌骨,之前不觉得,最近身体里总是被冲撞得火烧火燎,倒是逐渐觉得这寒玉舒适。

    神君离她极近,将她整个人罩在自己的身体内,低下头在她身旁耳语。

    “原本该是给你调息的时辰,可是洞里阿泽在闭关,既然如此,我们在这里多待一阵子也不错。”

    “对吗,阿识。”

    他看着她,神情多少有些受伤,

    “阿识,我想吻你。”

    她侧过脸去。

    他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正,不容拒绝道:

    “为什么恨我,为什么那么恨我?”

    她的心脏抽痛了一下,突如其来的潮水蔓延肺腑般的,整个胸腔剧烈阵痛。

    她皱着眉,无意识地胡乱道:

    “痛……痛……”

    “阿识,怎么了,脸怎么突然这么苍白?”面前的人慌了,一掌震碎她背后的寒玉在地上铺成榻,将她抱在上面躺着,手指上翻涌着无数的阵法,向她身体里输入灵力。

    “痛……”她的眼泪止不住大颗大颗地往外滚落,整个人抽搐成一团,怎么也无法舒缓这切身的痛苦。

    “心脏,心脏,坏掉了……”她抓起一把光滑的寒玉握在手心,寒气逼入体内,才能多少让她拾回一些理智。

    “又坏掉了……”她声音里带着绝望又无助的哭腔。

    “阿识,阿识,握着我的手。乖,没事的。”一双手画着法阵压在她胸前,又不许她胡乱伤到自己,她只能靠偶尔的大口喘息和痉挛来舒缓这仍如潮水般涌来的阵痛。

    她眼前阵阵发黑,额上冒出一层又一层的汗,胸口处的灵力强行注入,让她有种痛后的麻痹脱力感,昏沉间,她回忆起自己最害怕的那段岁月,嘴里止不住地喃喃着,似是疯癫。

    “坏掉了,整颗都……呜呜,整颗,整颗都……”

    “不要,我不想看见,不想,好,好害怕……”

    “阿识,没事的。”他亦喘着粗气,一手将她的双手困缚得死紧,另一只手不要命般的对她的胸口注入灵力,两人身下的法阵勾勒出的金芒大盛,似是要深深凿刻在这地面一般。

    “是不是感觉好很多了?”他在她耳边一刻不停地安慰,不得不承认自己亦有些做过头后的脱力,强撑着道,“马上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点就好,再忍耐一下。”

    颤抖的身体平静了许多,那在她体内翻天蹈海的痛楚逐渐从身体中退去,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一点一点,终于感受到身下的寒凉。

    噩梦结束了吗,但愿……

    “好了,你看,这不是没事了吗?”他松开她的手,亦神色苍白地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又换了种用灵力为引滋养肉体的阵法,覆在她的胸口。

    “一时不查,竟让一缕怨气混入你的心脉之中。阿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

    原谅我好不好。

    他张嘴,却说不出来,只将心里这如今最苦涩的感情全都咽了下去,然后看着她缓缓抬起自己虚弱的手,执意要将他覆在她胸口上的手扯下去。

    一下又一下,软绵绵的,根本没什么力气。

    他毫不在意地继续注入灵力,坐起身,用另一只手帮她擦拭额上的汗。

    “我,恨,你。”他听见她眼神空洞地费力呢喃。

    “你累了,睡吧,我会守着你。”他伸手挥去她湿黏的发丝上附着的汗水和怨气。

    “我恨你。”她似是无意识地念着,缓缓闭上了眼。

    “也许我合该被你恨。”神君感受着手下颤抖的身体终于舒缓后,长抒一口气。

    他抬头观望了天色,决心要做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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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獐麓泽光
  水生泽匆匆赶到时,眼前看到的一切令他心里阵阵发寒。

    和他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形容狼狈地瘫坐在地上,四周如经历了什么大战一般,树木催折,岩破石滚。

    而他此生最在意的人衣衫破烂地躺在一堆碎玉之上,在昏迷中眉头紧皱。她四周的空气中漂浮着金色的灵泽,显然是什么术法大阵残留下的痕迹。

    “发生了何事?”他低头向地上笑容狼狈的人问道。

    地上的人并未说话,反而低头将自己身上破烂的长衫脱了下来,如同一团垃圾般满不在乎地扔在地上。

    “你来的正好,帮我护法。”

    “你要做什么?”他上前一步道。

    “我们都错了。”瘫坐的男人强撑起身,伸手拢了拢阿识额前粘湿的发丝,轻抚她额前紧皱的眉头,笑得深情又嘲讽。

    “原本以为这样耗下去,总能慢慢将阿识体内的怨气耗尽,但这具身体比我们想象中更加排斥我们的灵力。刚刚我亲眼目睹她被怨气折磨的模样,想来她这些天,也都不好过吧。”

    他抬头看向他,埋在发丝阴影中的神情既冰冷又坚定:“帮我护法,我要用我的元神帮阿识洗经伐髓。”

    獐麓泽光是灵秀之子。

    父神羽化前曾言,泽光生,仙泽净。

    于是自他化生以来,便替天界掌管灵秀仙泽,净化六界浊气。

    瘫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后,神君坐起身来,在周围东倒西歪的灌木里随便捡了根树枝,来回丈量着脚下的碎岩平地,闭目以灵力作引灌入木枝,在四周缓缓勾勒出巨大的阵法。

    他勾勒出的中心地,水生泽跪坐在阿识的身前,帮她细细打理衣领上的灰尘,将她身下的每一块寒玉都摆成适合躺着的样子。

    “所以你想说,阿识现在仍然更接近于鬼,而非人?”

    打理好一切后,中心处跪坐的人抬头问他。

    他忙着在地上勾勾画画,头也不抬道:“她能嗅出我们两个的不同,体内仍然能不断催生怨气,骨肉的融合比想象中还要慢,又排斥灵力。”

    最后一笔画完,他抒了口气,扔掉手里的树枝,对着阵法中心处那张一模一样的脸道:“我不会让她再变成鬼。”

    “她是我们的人,我不会让冥界再夺走她。”

    但是对面的人似仍有隐隐担忧:“这样做,会不会又让阿识不喜,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想法?”

    他闻言勾起一抹笑:“无所谓了,反正她唯一想让我做的,我也没做到。”

    “自她来紫云峰,一切便都是我强加给她的,那也不差再多这一件。”

    他手中金色的灵火逐渐成形,与地上的阵法隐隐呼应,天上乌云聚拢,逐渐晦暗。

    “她是我们的,我不会再让她变成鬼。”

    “她不喜欢,也没办法。”

    乌云压顶,空气暗沉沉地,融入了几丝水汽和异样的压迫感。

    他走入阵法中心,抬眼望着昏沉又水汽丰沛的天象。

    “来吧,我獐麓泽光与天地共寿数十万年,还未曾畏惧过什么。”

    掌心灵火四散,金色的光点如水滴般从他的身体上析出,漂浮在周身。他跪下身,抚了抚阿识苍白的睡脸,掰开她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灵力自他口中注入,他掌心又浮现灵火,向外掷散,纷纷扬扬的金色光点洒落融入地面,法阵终于完成,四周拔地升起数十丈素练般的结界,密密麻麻的符咒如金箔般闪烁其上,一时间空中似有梵音隐隐,是

    这天地间的灵秀在和神君的法阵共鸣。

    獐麓泽光深深看了阿识最后一眼,化作一团金芒,绕阵法三匝后自上而下,融入她的身体。

    雨滴落在寒冰上,无根之水裹着浓厚仙泽,在紫云峰倾泻而下。

    水生泽在雨中缓缓行走在素练与素练之间,对阵法中游走的金芒做着轻微的调试,雨水很快打湿他,不少仙泽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体内。

    他看着天象,心中仍然有些担忧。

    梦里,辛阿识仿佛置身一场巨大的洪水中央,清透的巨浪如山般铺面而下,直接将她吞入洪流中,她害怕地挣扎,却发现这水并未呛到她,她完全可以自由地呼吸。

    只是不等她多想,突然有几股暗流铺面而来,将她带往更深的黑暗,仿佛她的灵识变得很小很小,只能被水流裹挟着进入自己的身体,随它们一起冲刷体内经脉骨肉间的每一个缝隙。潜藏在她身体深处的怨气被完完全全的驱逐冲刷出来,每行经一处,经脉便被怨气灼得炽痛,又被紧跟其后的寒凉沁骨的纯金色仙泽平复。就这样一遍遍的在她体内周转,似是要强行让她的每一寸肌骨都接受。

    意识昏沉时,她有时能感觉到梦外似有一双熟悉的双手拥着她,为她挡雨;而梦里,她被浸泡在清透纯净的仙泽中,逐渐脱离了一直能感受到的沉重感,仿佛整个人都变得轻盈……

    水中似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抚上她的脸,又有什么在她唇上吻了吻,她整个人再度陷入黑暗中。

    ……

    醒来后仿佛有些冷,她忍不住在半梦半醒中打了个喷嚏。

    “醒了吗,阿识?”

    她听见说话声后缓缓睁开眼,雨后天色昏暗,但是极远处的天边却有明亮霞光。她怔了片刻,才发现自己正被阿泽抱着,昏睡在他怀里。

    但是头脑似乎变得很清明,也能正常说话了。

    “阿泽,我们这是在哪?”

    她想要撑着手起身,却发现自己无比虚弱,能触碰到的地方寒凉一片,让她忍不住又往阿泽的怀里缩了缩。

    “怎么了?”阿泽十分关切地问她。

    她摇了摇头:“就是觉得有些冷。”

    “冷?”

    他似是思索了一下,将她抱起身,换了块平整的岩石上坐下。

    他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指,微微注入些热源,才道:“还记不记得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眨了眨眼,大梦一场,脑中的记忆忽然恍若隔世,她靠在阿泽的怀里,恍恍惚惚道:“好像,身上很痛,痛得昏了过去。”

    但是她现在除了虚弱,竟觉得整个人都无比轻松,那些压在她身上的,无形的痛苦和沉重,仿佛都消失不见了。

    她抓着阿泽的衣襟,有些紧张地问道:“他……他呢?”
第十二章神卵
  阿泽笑着看她,温柔道:“你想见他了?”

    她摇了摇头,整个人埋在他的胸口:“我不知道。”

    抱着她的人接着又道:“为了帮你拔除体内的全部怨气,他用自己的元神洗练了你的经脉,整个洗经伐髓之阵持续了三天,而你昏睡了七天。”

    “他现在也很虚弱,你想见他吗?”

    她久久没有说话,手里攥着的柔软衣襟却缓缓收紧。

    水生泽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缓缓放在地上。

    “能站起来吗?”他搀扶着她,握住她的手,“我带你去见见他吧。”

    “他看到你终于摆脱那些怨气,一定很开心。”

    一个晃神,阿泽带着她进入一条幽深的隧道,这隧道四周镶嵌着无数发着幽光的寒玉和宝石晶体,阿泽带着她缓缓深入,眼前突然踏入一整片透着皎洁莹光的晶石地段,而在着透着莹光的地面中央,无数似水非水,似雾非雾的金色物质由四周向中心凝结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卵。

    阿泽握着她的手向前指了指,“这里是紫云峰山之腹,如你所见,他已经虚弱得只能化成原形了。”

    阿泽扶着她继续踏入山腹,直至在那卵面前停下。

    她看着面前比她整个人还要高些的巨卵,这卵仿佛有着清透又好闻的气息,就连它周围的空气中,都浸润着一种不一般的纯净。只是它的光芒,好像比记忆中要黯淡不少。

    她忍不住想伸出手,又转头有些迟疑地看着身边的人。

    “怎么了,你想摸一摸吗?”阿泽偏了偏头,仍然笑得十分宠溺。

    他缓缓拢住她的手,覆在卵的表面:“不过要小心些,他吸附了太多未完全净化的怨气,不要再沾染在你的手上。”

    卵的表面漾起一丝涟漪,摸起来很温暖。

    感觉很奇妙,脑中的记忆,不论是这段日子的,还是从前的,仍然是她的记忆,可是她却不再痛苦了。

    就好像整个人很轻盈,很自由,可以去往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神卵金色的表面流光涌动,光滑的表面在清冷的山之腹莹辉中映射出她的样子,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靠在了身后人的胸膛上。

    “这……这不是我,我并不长这样。”她不经意间说出心声。

    “怎么了?”阿泽从背后揽住她的腰,支撑住她仍然虚弱的身体。

    她移过手来轻轻碰了碰:“脸。”

    “你错了,阿识。”他吻了吻她一侧的头发,才道,“这才是真正的你。”

    “对不起啊,阿识。我本想在人间时便治好你,但是苦寻无果,是我不够好,让你等了这么久。”

    “这真的是我?”

    她很少照镜子,她也没有镜子,只是去河边时,她也只敢伸手远远地舀一捧水,从不敢看水中的自己。

    那是一张遍布紫斑和污血的脸,她从懂事开始,缠绕在身上摆脱不掉的噩梦。

    她流出两行清泪,这泪终于不再污浊,不再带着怨气。

    但是阿泽却忍不住将头埋在了她的肩膀上,不愿让她看见自己此时的表情。

    獐麓泽光用元神带走了她的全部怨气和那些痛苦的记忆,但是之于自身却无法消化殆尽,现在那些悲伤的往事全都由神君背负,而他与神卵此时共鸣,亦觉得无比心痛。

    “他还有多久才能醒来?”她感受着背后人的一丝异样,迟疑地问道。

    身后人闷闷道:“我也不清楚。”

    突然山体震动,耳边传来一声让空气震颤的清脆铃铛声,直直逼入脑海,就连卵内的金色流光也颤动了一下。

    水生泽手疾眼快地将身边的人扶好,若有所思地看向洞外:“这是召仙铃。”

    “阿识,你和他待在这里好吗?我去去就回。”

    她闻言,惊慌失措地抓住身旁人将要离开的袖子,拼命摇头。

    被留下的记忆都太过深刻又令人心悸,不要,真的不要。

    僵持的当下,第二声铃音的余波又通天彻地而来。

    阿泽握住她的手,显得既无奈又认真:“我知道了,只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躲得好好的,不要有任何动静。”

    她点点头,尚还不明白即将会发生些什么。

    阿泽带着她回到紫云峰顶,外头仍然是黑云压顶的势头,只是这回层迭的浓云里隐隐有龙影翻滚,远处天边的火烧云又烧得赤红赤金一片,昳丽又壮观。山顶的冷风将衣袍吹得四散,阿泽神情严肃,用不起眼的深灰色披风将她裹得紧紧的,让她躲在岩石后面,而他则独自向空旷处走去。

    天边隐隐传来闷鼓声,一道亮紫色的闪电从云丛中如游鱼般窜过,接着四周传来一个威严又浑厚的声音:

    “玄穹真君何在?”

    水生泽看着浓云密布的天空,朝着龙影翻滚处朗声道:“真君尚在闭关之中,诸位天神可有要事?”

    又是一道游雷划过,这次的声音似是疑惑了些许:

    “你是……”

    浓云深处凝出一个漩涡,气流顺着漩涡而上,一卷云雾越压越低,直至顺着龙卷的气旋降落在水生泽附近。

    两个手执召奉身着白衣的人随风降落,恭敬地向水生泽行礼,语调淡漠道:“吾乃天君座下奉诏,今查紫云峰异象,特来请玄穹真君上天一叙。”

    水生泽恭敬回礼:“真君正在闭关,可否宽限几日?”

    左边的人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神打量着他,却逐渐讶异:“你是……”

    右边的人也顿觉异样:“你是真君分裂的神魂……”

    两人震诧,水生泽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他二人齐齐后退一步,将一道流光打入压顶般的漩涡中。

    流光入云海,又是一道紫雷震颤,“什么?玄穹分裂了真身?”

    一时间浓雷滚滚,峰顶狂风大作,浑厚的天上来声响彻寰宇,震耳欲聋:“玄穹,速速应召,不得有误。”

    风裹着气旋拔地而起,她即使躲在岩石后面,也被吹得东倒西歪头昏眼花,又是一阵狂风刮过,无数道紫雷从气旋中心向外散开。她又隐隐听到天上惊云鼓的声音,一条乌云汇聚的游龙翻滚而过,浓云深处几片神影一闪而过,她来不及细细打量,眼看着就要被吹下山去。

    “阿识。”白雾凝实的身影在她背后汇聚,将将阻挡住她踉跄得马上就要摔倒的身子。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从云卷的气旋中落下,眼看着二人就被不少雾影包围,阿泽站在她背后,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的怀抱中。

    “真君,此乃凡人,她是谁?”

    一道身影率先发问,声音仍然震颤人心。

    她听见身后人已有些动怒道:“紫云峰还算是我獐麓泽光的地界,诸位天神如此行事,不觉得太过无礼些了吗?”

    几道身影已浑然不觉得在半空中汇聚术法,凝练出一卷金黄的天卷,片刻后又用那种浑厚无波的声音道:“凡间失一煞鬼,真君不愿此日上天,吾等得召。”

    又一道声音传来:“此女为煞,吾等必携之。”

    “请真君交出此女。”

    “请真君交出此女。”

    此起彼伏的声音传入耳中,她被披风阻挡着大半的视线,又被阿泽紧紧抱在怀里,但是这样的场面还是突然让她有些害怕。

    “够了!”阿泽突然发怒让她一惊,数十道金芒如利剑般猛然窜向四面八方,将四周的雾影冲得四散,又在岩石树木上炸开,“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呵。”

    四周传来幽幽的一声,四周的雾影重新凝聚,语调和回响无半丝不同。

    “真君不愿。”

    “真君不愿……”

    “恕吾等失礼。”

    “恕吾等失礼……”

    她面前的雾影突然挥出无数道金黄色的锁链直直向她面门袭来,她条件反射地后退撞上身后的胸膛,紧接着便是昏死后扑天盖地的黑暗。
第十三章天神
  她被一瓢冰凉刺骨的水泼醒。

    “醒了吗?”有个没有感情的声音遥相询问。

    睁开眼,数十道锁链将她缠绕成跪着的模样,四周灰云弥漫,恢弘高傲至凡人不可亵渎的九重天在她面前如阶梯般层层拨开,四周盘绕着层层巨大的浓云,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宝塔。而她身在塔底,四面八方的云层上全是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天神降影。

    她轻轻呼吸了一口九重天上冰凉的云雾,那个没有感情的声音再度响彻寰宇:

    “我等天界重犯。”

    话毕,她对面抬头便能望到的云端处,传来一个威严老者洪亮悠扬的质问:

    “汝可知罪?”

    四周有阵阵冷杖触地的声音,震得她心惊胆颤,四面八方传来整齐划一的回响:

    “知罪否?”

    “知罪否?”

    “知罪否?”

    回响好容易淡出天外,这天上又恢复了死寂般的冰冷肃静,仿佛掉根针都听得见。

    她好不容易,才强撑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重犯……”

    她咬了下下唇,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冲前方喊去:“我究竟犯了何罪?”

    喊得声音过大,回响阵阵,让她紧张的同时又安心于自己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一片寂静过后,四周的云层上,又传来“咚,咚,咚”的震地声,似是要威慑她一般。

    那云端的声音悠扬肃穆:“汝乃凡人,勾堕神君。汝乃凡人,裂之神魂。汝乃凡人,耗之神术。汝乃凡人,引天地异动。汝乃凡人,堕煞鬼道。汝乃凡人,缔之孽缘。汝乃凡人,啸于天庭。今吾再问,汝可知罪?”

    “咚……咚……咚……”

    “知罪否!”

    “知罪否!”

    “知罪否!”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冲前方的云层怒喊,将铁链挣扎得哗哗作响,“你们为何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一吼罢,四周寂静,凉薄的空气中,只有她的大口喘息声,铁链晃动时的碰撞声。

    忽然,目之所视极高处传来一阵异样的涌动,她呆呆地望过去,由远极近,竟是那种见到过的云龙向她扑来,狰狞的龙首大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眼看就要扑至她面前……

    她呆愣得心跳都要停了,连闭眼都忘记,眼睁睁看着那龙冲过来……

    突然目上被一片温热遮挡,她靠上一个宽阔的胸膛,挡住她眼睛的手指缝隙处迸射进结界法阵的金光,与铺面而来的云龙直直冲撞上去,余波迅速刮遍四周,不少声音在云层上惊呼。

    面前的法阵还在持续,她周身的铁链碎裂,整个人在倒地前被背后的人拥紧瘫坐在地上,他改用双手环抱她,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分外清晰:“阿识,不要怕,我来接你了。”

    是他。

    是……獐麓泽光……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泪刷地流了下来。

    她靠在他身上,看着面前金光四溅的法阵,呆呆道:“他….他呢?”

    背后人无言语。

    她不死心,又失神追问:“阿泽呢?”

    身后人沉默地,用单手将她揽紧,另一只手向外挥出数十只金色的利箭,将面前的云龙完全劈散。

    她随着面前的云烟消散,忽然止不住地,一滴一滴落下泪来。

    背后的人收了阵法,将她抱得更紧。

    “阿识,你可觉得冷?”

    他轻轻握起她的手,擦去她手背上刚滴落的泪珠,注入热源。

    极高处数十道紫雷无声流过,他们四周被吹得破碎的云层重新聚拢成形,回到一开始的样子。

    一开始那个极有天威的声音再度发话,寒音阵阵:

    “玄穹,此为何意?”

    她背后的人朗声笑道:“此等事,竟有天君亲审。玄穹亦想问,天君此为何意?”

    流雷窜过,那声音又道:“你发动术法大阵,引动天象,又分裂神魂,可是被凡人所惑?”

    “缘是这等事,竟值得天君如此兴师动众。”她身后的人冷笑了下,又向极高处道,“此是与我有夫妻之契之人,是我獐麓泽光的夫人。况我行事,一未扰乱天界,二未祸乱人间,三未冲撞他人因果。至于天象,只是因我于六界灵秀相性太合,每每施法皆会引动,此次天象异变只在我紫云峰处,六界又有何损失?”

    四周寂静,良久,面前的云层,那个威严的老者声音又道:“真君分裂神魂之举,可曾心系六界?”

    紫光流过,至高处的声音紧接着道:“你闭关之时分裂神魂,可曾顾虑过天界仙泽之事?此案结后,此事仍需你另行通奏。”

    “我自是知晓不会影响六界仙泽,才分裂了神魂。”她背后之人话里的冷意愈显,“这九重天高高在上太久,怕是忘了吧!什么时候,仙泽只属天界了?”

    此话一处,四周云层颤动,窃窃私语的惶然之声盘旋在耳边,那整齐划一的冷杖再次触地。

    “咚!咚!咚!”

    老者威严声喝:“肃静!”

    四周群声响彻:

    “肃静!”

    “肃静!”

    “肃静!”

    那老者又喝:“此乃凡人,又为煞鬼,不堪为汝妇!”

    接着她又听见那神众的余响:

    “咚!”

    “不堪!”

    “咚!”

    “不堪!”

    “咚!”

    “不堪!”

    奇怪的是,在这阵阵余响中,她竟觉得心脏突然被揪紧。

    “都给我闭嘴!”身后人一挥手,又是数百道光箭震碎余波,四周云层传来纷乱的木杖断折声,身后人的怒喊震得她后背有些发麻,“我娶谁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那老者好像丝毫不为其所动,声音也激扬了些:“此为煞鬼,不堪为汝妇!”

    更粗的一道紫电流过,至高层的神威降下,缓道:“众卿,勿伤。”

    周围霎时肃穆,那声音又道:“玄穹,你乃灵秀之泽,父神之子。若你属意良缘,吾可破例召山海内外,诸仙百家为你挑选合意仙娥。区区凡人,又化煞鬼,罪孽深重,不足为汝之配。”

    “呵。”他闻言,轻嗤了一声。

    “张口闭口就是凡人,煞鬼,这九重天,好大的天威。”

    “你们可知我娘子为何化为煞鬼?”

    “若非天行不义!凡界数年干旱,凡人何须献祭我娘子为牲!”

    “我娘子若非替人间承受太多毒厄,又何至化煞!”

    “想给我塞女人?”他话里的笑意愈发冷,“天君和诸位天神大人们,我还敬你一声天君,这九重天就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云层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她扫视周围,只觉得四处人影惶惶。极高处几道粗如瀑布的紫雷划过,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鸣。

    那老者突然又朗声道:“真君!今日无论你说什么,此煞鬼勾堕神君,吾等必除之!”

    “必除之!”

    “必除之!”

    “必除之!”

    四周云层已然浓雷滚滚,四面八方人影晃动,不知有什么正在凝聚成形,她周身突然浮现不少金色的光点,忍不住转头去看,那张平时让她痛恨又害怕的玩味笑脸如今阴气沉沉,似是酝酿什么风暴般,再往下看,他手背上的夹金色的神血已流织成网。

    这是怎么了?她瞳孔微缩,紧接着迎面扑来一物……“小心!”她想也没想地推开了离她极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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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辛阿识
浓灰的冷雾如锁链般,将她卷离地面。
    她向下看去,几个灰色的雾影出现在獐麓泽光附近,似是将他用什么阵法困住。
    紫电闪过,她眼前的云雾拨开,几道神影伸出手,将她转移至一处巨大的灰白色的圆形高台。
    又是雾气闪过,几道神影拘着神君,出现在高台外。
    不知是谁对着前方的身影发话:
    “此女已上诛仙台,望神君莫要轻举妄动。”
    獐麓泽光的眼神暗了暗,一言不发地抬头凝望她。
    更高处紫电雷鸣,雨雾翻滚又重新整合,缓缓现出一条宽阔的云梯,云梯尽头,流动的雾帘垂出屏障,周围林立数十道手拿各式仪仗的白影,亦有不少灰影重聚在云梯上。
    那个高不可攀的男声在雾帘后又问她:
    “凡人,你可认罪?”
    她勾出一抹笑,抬头看着帘后的影子:“什么罪?”
    那声音这次竟耐心了些:“你引诱神君,害他分裂神魂,又引动天象。”
    “神君?”她仰头大笑,“我从来不稀罕你们的什么神君。”
    “从头到尾,从头到尾!”
    “我都只是想要我自己的丈夫!”
    她扑向前去,身上的铁链哗啦啦的响着,却砰地一声好似撞上什么屏障。
    她捶打着面前的结界,在哭出来之前用尽全力嘶吼:
    “我等了他这么多年!”
    余音响彻,在清冷寂静的灰白色神殿之上回荡。
    她滑跪在地,泪像断线珠子一般落下。
    不说一声,匆匆地,走了,又走了。
    从来不曾顾及过她,明明说过的,明明说过,会永远和她在一起。
    那声音过了半响,又在一片死寂中开口。
    “凡人,执迷不悟。”
    “宣判吧。”
    “臣领召——”另几个此起彼伏的声音陆续接话,宣判的消息在悠扬的神音和神音之间传达。
    “等等,你们疯了吗!这样无视我!”獐麓泽光对着他们激动道,她脑中嗡嗡地,看着身下灰白冰冷的地面,不停有各种各样的杂音钻入她的耳中。
    “神君,请您冷静。”
    “放开我!现在……”
    “神君……众神听令,起阵!”
    “凡人辛氏阿识,吾为刑天普化真君,掌天籍法度,现奉天诏,宣汝罪行——”
    “够了!都给我让开!”
    “神君,得罪了。”
    “汝罪有三,一为祸神,二为化煞,三为不悟——”
    “吾奉天命,束以天规,判汝受天雷三道,九世轮……”
    奇异的一声金属争鸣,杂音中原本最洪亮的声音突然一声闷哼,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面前高悬的灰影胸口处插了把金色的流云刃,直直地从云端坠下。
    “獐麓泽光,神君真要闹到如此!”云梯顶处浓云紫雷翻滚,天君似终于被惹怒。
    她转头向下看去,獐麓泽光的肩膀上正晕开一片血迹,周身蒸腾着黑气红光隐隐,他脚踩刚刚坠落的仙君神影,正从他的胸口抽出自己的武器。
    他笑着剑指云梯,一字一句道:“自说自话了这么久,满意了吗?”
    那声音似是愣了片刻,紧接着的愤怒如雷霆般震耳欲聋:“你竟为了这种事堕魔!”
    “是啊。”他满不在乎地笑道,“所以为什么偏要逼我?”
    “你!好,好,好!”
    紫电流过,周围层层浓云退去,她看见密密麻麻的雾影降落在獐麓泽光的周围,他捂着的一只眼睛已染上妖异的红光,狂笑着看向周围的人。
    周围忽然刮过一阵清风,头顶层迭的灰云里挤入几卷金光隐隐的白云,一道微弱的蓝色闪电划过,忽有密密麻麻的雨水滴落在她的脸上,尝起来发苦,仿佛灵秀在为其子哀鸣。
    刚刚那天君说了什么来着,堕魔?
    底下剑拔弩张气氛突然消失了,天上从不下雨,众神淋着这场苦涩的灵秀仙泽,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
    她缓缓站起身来,笑了笑,扫过底下的众人,忽然鼓足力气大吼:
    “獐麓泽光,让我告诉你我有多恨你!”
    “这具肉体,比起骨肉,最先烂掉的是肺腑,然后是肌肉,再然后皮肤溃烂,腐肉被虫蛀。干朽的心脏从胸腔中脱落,虫蚁鸟兽争相啄食;败絮般的头发被乌鸦撕扯;最后眼珠子都烂在眼眶里!”
    “獐麓泽光!这身体从死亡到腐败需要三个月十六天并一个黄昏的最后一刹那,骨缝里被风刮过的尘土削蚀,直至被怨气填满共经历了二十三年又九度阴晴圆缺。我执念不消,鬼差竟无法勾魂,地脉的灵丝一条条缠绕住我的三魂七魄,将我困缚在那里七十九年又一轮春夏秋!”
    “獐麓泽光!将这些时间全部加起来,将我活时的苦难死后的折磨全都加起来,将这天地人神带给我的不公全部都加起来,也不及我对你的恨万分之一!”
    众神好像都不知何时停下了手,抬头遥望着她。
    被她吼的人张着半黑半红的异色双瞳呆呆地看她,黑雾在他周身弥漫,而他突然像个茫然又无措的孩子。
    他脚下,被他踩着的神君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抬起手,掌中符令如箭般直直冲破云雾,传至在场每位神的耳中:
    “即刻,行刑……”
    极高远处玄宇传来肃穆的撞钟声,不知谁喊了句远离诛仙台。
    她抬头看着天象瞬时变化,天雷凝聚,那一霎那间,竟好像突然感受到了恍若隔世的平静。。
    巨大的漩涡在她头顶凝聚,雷鸣隐隐,电闪冥冥。
    终于要结束了吗,只是她这一生,怨恨无穷无尽,还不曾好好活过。
    在她渎神的最后一刻,一道天雷如瀑布般直直落下。
    她闭眼迎接。
    “不!”
    他撕心裂肺地喊,身体比头脑更快一步强行破开那道天雷,将她扑倒在诛仙台上。被一劈为二的天雷将将从两人身边擦身而过,他甚至还在雷光坏她五感之前,将她的眼耳口鼻都封住。
    第二道,第三道天雷很快劈下。
    她感觉有温热的东西滴到了她的脸上,接着嗅到了血腥味,缓缓睁开眼,原来是他肩膀上的血,一滴,又一滴。
    这么近距离地看他,更是看到他眼中的疯狂,他颤抖着将她扶起,泪顺着眼角一滴滴滑落。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到我身边来好吗,我让你恨我。”
    耳朵还不是很适应,他的声音像隔着水传来,显得很远。
    “你不是想要阿泽吗,我把他还给你好不好?”
    他颤抖着,用手蘸肩膀上的鲜血在身下画阵,喃喃念着分裂神魂的阵法。
    一时间,地上未干的水珠浮起,在半空中随着空气震动,在众神面前慢慢染上黑色。她面前,还未妖化的另一只眼,细微处缓缓有变红的迹象。
    底下又是乱成了一片,有人喊着神君堕魔之相未除,有人喊着仙泽污浊,空气中哀鸣阵阵,水珠溅落在地面上,但是在她耳中,都忽然变得异常安静。
    她被压麻的一只手终于恢复了知觉,缓缓抬起,看着面前的人,情不自禁地触碰了下他的脸。
    原本口中不停念着的词停下来了,面前人抬起头,似是手足无措地,分辨着她的感情。
    远处叮地一声,一物破空,由远及近迅速飞来,砰地一声砸在神君的后脑勺上。
    她被惊吓了一瞬,面前的人还在茫然地看着她,下一秒直接晕倒在她面前。
    法阵瞬间消散无踪,黑色的水珠劈里啪啦坠落。

第十五章神魂
  她拖着锁链将獐麓泽光抱起查看,砸他的是个散发洁白莹光的净瓶,他的后脑并未见血。

    众多神影一时慌乱,又有不少影子迅速整顿将她二人团团围住,更有神热心地化出飞燕衔着言令在场中环绕:

    “是老君砸了真君,是老君砸了真君……”

    那灰蒙蒙的雾帘处又平静地下起了雾,雾帘后的声音似是疑惑请教:“老君,此乃何意?”

    “啊……咳,咳,天君容禀——”一个年迈的声音拖着略带讨好的缓态开口。

    “余以为玄穹真君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吾天道有圣规,亦不可操之过急……”

    “那,老君以为如何?”

    “如今之计,计不在吾,吾等天界不可失仙泽,不可失灵秀,亦不可失真君。”

    “可他獐麓泽光一意孤行……”

    “天君容禀,天道有法,亦有教化。若未开化凡俗,教之以圣,则罪之过激,过早。”

    “哼,不过……”

    “可天君……如今天威已备,灵秀已污,玄穹真君神魂不稳,又具堕魔之相,当务之急,当替真君稳固神魂,拔除魔念。”

    一时间两相安静,雾帘后的声音终于开口叹道:“我亦知老君之意,真君堕魔,玷污天界仙泽,其后态不可估量。”

    “天君圣明——”

    “传我令,禁那凡人于梦牢,再由老君替玄穹真君施固魂之术。”

    “臣等得令——”

    周身一灰影拜完后,一影子忽然现身到她面前,对她轻轻一拂袖,她眼前一阵晕眩,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中。

    神影从她的怀中将獐麓泽光抱离,架上云梯。

    他的神体外,老君同十二位从侍围坐筑起法阵,保獐麓泽光的神魂在百年内无法再分裂。

    神体内,水生泽和獐麓泽光的神魂环抱为阴阳,重铸为一体。

    他终于得到了完整的,属于水生泽的记忆。

    ......

    一开始是冷,很冷。

    大雨倾盆,呼出的气流似有雾,他撑着把已是抵挡不住的颤巍巍纸伞走在街上,若非有山鬼之力,他已被大雨冲走。

    但是他很执着,那丝魂印,微弱得近乎幻觉,但是他生来带着任务,执着追寻。

    兜兜转转,连适合长途跋涉的山鬼之体都觉得疲累万分,也开始觉得发冷时,他终于注意到了,雨帘中,那个瑟缩在墙角的身影。

    这种大雨,能活下来么。

    他仔细辨认着,空气中的血腥气逐渐浓郁,散发着不好的味道,魂印更似捉不见摸不着的错觉。

    被山鬼善良的心性驱使,他还是在那瘦小的身影前停下了。

    还活着么?

    他撑着伞,伞好像也没多大用处,他撑着,衣服也全都湿透在身上,紧巴巴地贴着,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向那弱小的人伸出了伞,蹲下去检查她的鼻息。

    还活着吗?

    她抬起乱糟糟的头发,水珠不停地顺着发丝划下,她浑身颤抖,冰凉,脸上被水冲刷得苍白,泛白的伤口里,溃烂出紫黑发粉的烂肉,污血顺着脸冲下,流入雨中。

    血,她的脸溃烂,在渗血。

    真是个脆弱又顽强的东西,

    “你受伤了,”他蘸着地上的血水,指尖被烧灼,“是毒”

    很强的毒。

    这么强的毒,这么冷的雨,她竟然在此间,奄奄一息地存活。

    也许她身上带了强大的念力,比如他曾经在百万生魂的冥河中留下的魂力。

    也许我可以救你。

    也许我可以帮你。

    但是冰冷的雨中,他迟疑了。

    他知道的,或许没什么用,或许只是为了慰藉自己那丝不忍,但是这冰冷又不见疲态的雨中,连他都感觉有些吃力。

    怎么不进屋子里去呢?

    他低头看她瑟缩着的身影,越过她,穿过大雨向对面摇摇晃晃的小茅屋中走去。

    里面的情景并未比外面好多少,四处淅淅沥沥地漏雨,半只脚都被泡在水里,加之一股被闷得腐烂发霉的味道,他刚进屋,便被呛得咳嗽。

    是这个原因么,她才待在外面。

    他头有些眩晕,不知道是这屋子里的浊气太重,还是刚刚被那丝毒血的影响,总之,他强撑着动用山鬼之力,净化这一方小小的空间。

    雨水,漏瓦,发霉的窗和木栏,裂角积灰的木柜,腐烂潮湿的衣物……

    他用尽了全力去净化,第一次察觉,自己的力量仍然过于微小。

    出了那间屋子,外头的倾盆大雨很快再度打湿他的衣服。

    一时间,他竟有些挣扎,有些犹豫。

    “你现在可以回家了,这柄伞送给你。”

    原来他还是迟疑了。

    感叹于刚下山便好像遇到了他要寻找的人,但是他却无法在第一时间将她认出来,或许他还是迟疑了。

    为什么会这样做呢,他未曾仔细思考,也未敢清楚明白地承认。

    “你是谁?”

    她怀抱他的伞抬起头来,大雨将她的脸冲刷得溃烂可怖,他很冷,湿透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不知道她是否和他一样冷,或者比他更冷。

    我是谁呢。

    这个问题竟让他胆怯。

    “我还要去很多地方,也许有一天我会回来,到那时,我会告诉你。”

   


    被砸这个梗,其实是借了太上老君用金刚琢砸猴哥后脑勺那个。

    觉得有点好玩,就用了。
第十六章泽光
  过往的记忆还在继续。

    神魂在阵法中破碎,分裂,融合,值得记住的,竟只有和她相处的片段。

    他走过人世,无论哪里都匆匆如同过客,即使无数人为他的容颜倾倒折服。

    他厌倦世人,厌倦孤独的旅途,越来越思念那个瑟缩在雨中的身影。

    那天之后,他再也察觉不到自己魂印的气息,世界也再无第二个被他留下魂印的灵魂。

    他当时应该更为慎重才对,那日匆匆离去,似是要逃离什么责任一般,如今只留给他无尽的空虚和后悔。

    他迷茫,身为神体他竟会懦弱,瑟缩,不敢相信,不敢承认,从而逃避了本就属于他的命运和责任。

    走完凡界的最后一寸土地,他再度辗转,回到当年那个浸在雨中的村落。

    再见她时,他恍然醒悟,他并非完整的神魂。

    如果是完整的自己站在这里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同多年前那日一样,离开了呢。

    自归来的这天起,自看到她瘦弱的身躯在河边汲水这天起,他的心中种下一颗悔恨的种子。

    “我回来了,你还记得我吗?”

    拜托了,我希望你忘记。

    我希望你忘记我离开时的样子,我希望你不曾等待,我希望你并未度过孤独的岁月。

    他回来的这一天春风和煦,日光正好,他走过陌生又熟悉的乡野,下地的人纷纷直起腰,打量陌生的远方来客。

    她在河边用手汲水,形容脏乱,眼神空洞,神色茫然。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苛责他这么多年的不管不顾。

    她捧出被虫蚁咬得破烂的伞,伞上散发着腐朽的味道,她毫不在意地抱在怀里。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你是我选中的人,若命运相缠,我也不该影响你至此。

    凡间大旱,她被献祭,吸收了这片土地上的毒厄和灾难。

    她这一世原本应该了结于婴孩时期,却因他的魂印,一直游荡在世间,承受苦难。

    若是他并非一片残魂就好了。

    那样就能替她净化体内的灾厄,还她本来的面貌。

    他定居在村庄里,但解不了她身上的毒,甚至这只用一世的躯壳也会感觉力不从心。

    只是一片残魂,他竟如此弱小。

    心中的愿望越发迫切,他越来越想尽快完成这一世的任务,变回完整的自己。

    阿识,我会娶你。

    他们刨出树下的瓦罐,湿润的泥土散发好闻的气息,脆弱的一片红纸承载她的八字。

    完全与他相合的八字,因他的肆意妄为,在凡间受尽苦难的八字。

    阿识,我取走你生生世世的因缘来弥补自己的孤寂,为此,我将消除你的灾难,让你体会此生未曾体会过的幸福。

    一切都在飞速地进行,山鬼之躯无法净化毒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或许他一直期盼着这一世快些结束。

    曾经的那丝迟疑,让他察觉不该察觉的事。

    比如他只是不完整的灵魂,比如他太过弱小,比如他无能为力。

    阿识,你或许无法明白,可我无从解释。

    无法用完整的灵魂爱你,让我备受折磨。

    ……

    七七四十九周天阵法已成,老君随众仙侍收手,却仍然坐在原处,静静等待神君的仙体复苏,融合。

    有神向天君私语是否该加派人手戒备,在得令后,数十道灰影又将阵法中的全部神团团围住,在一片冰冷的寂静中,等待神君苏醒。

    好在并未用多长时间,高悬的天象几片染着霞光的祥云舒卷,柔和的金光将灰白空旷的神殿染上一层暖色,曾经吊儿郎当的神君自醒来后还未曾笑过,有了像水生泽一般忧郁深邃的眉眼。

    “玄穹,可是清醒了?”雾帘后的天君问他。

    他扫视一圈,淡淡道:“将人都撤走吧,我不会再动手。”

    天君果然挥退众神,还算满意他的现状。

    雾帘打开,天君隐在冕旒之后的面容威严慈蔼,对案下席地而坐的人影温声道:“父神在你尚为一枚神卵时便收你为义子,你之于吾,既为臣工,更为血亲。”

    “是以天界不会容你娶一煞鬼为妇,你可知晓?”

    他似是并未听见天君所言,只淡淡道:“若非我,阿识不会化作煞鬼。”

    “你所言倒是真。”天君回道。

    “现下无闲杂之人,或许有一事,你该知道。”

    “辛阿识此世本该是无名无姓的渡化之魂,她若再历十世贱命苦劫,倒有修成刑狱司正位神的机缘,可惜却被你阻断了。”

    “你若肯悔改,吾亦可破例,让她重入轮回修行。”

    獐麓泽光终于抬眼看他。

    “十世?苦劫?”他想勾起嘴角,却发现自己连嘲讽的力气都没有,神色晦暗地冷笑道,“只一世便让我悔恨万分,你还想让她过十世?”

    天君闻言,面上逐渐阴云积聚。

    “不若那个位子,我替你们顶上吧。”他冲神色阴翳的天君笑道。

    “你不是也一直嫌我无事可做,既然抢走你们一个司法神,那在新神孕化之前,我便暂代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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