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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半强攻
江州城寂静的夜色顷刻间变得凝重,大战将至的凝重气氛笼罩四野,无数军 士、战马在残月下的平原上聚集,一面又一面军旗出现在视野中。
定川寨一战,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葛怀敏战死,宋军遭受重创。在程宗扬的 估计中,宋军最快也要两天之后,整顿了遇袭的残兵才会作出反应。没想到只隔 了一个白天,宋军就兵临城下,甚至连一个晚上都等不及,便连夜攻城。
一名星月湖军士流星般掠上城楼,在五步外落下,然后跨前一步,抬手敬了 个军礼,朗声道:「报告!北门出现两个军,旗号是龙卫军右厢都指挥使赵珣、 王达!携带有巢车和攻城云梯!」
「报告!东侧三个军,旗号是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曹琮、郭志高、张节!」
「报告!有一队宋军绕往西门,全部是备弩轻骑,旗号是龙卫军左厢都指挥 使范全!」
军情不断传来,加上正面捧日军右厢足足四个军的兵力,宋军第一轮攻击就 投入了全部四个厢总共十个军两万余人的部队。
孟非卿军服笔挺,将他衬得如同战神。程宗扬立在他旁边,后面是他直属营 的郭盛、雪隼佣兵团的敖润,还有吴战威。
宋军攻城信号发出一刻钟内,城中所有的星月湖军士、雇佣兵、民夫已经全 部动员起来。江州城小,加上西侧的水门在内,只有三座城门。宋军派往西门的 只有一个军的轻骑,没有准备舟具,出动的又是任福手下伤亡最惨重的龙卫左厢 军残部,只会是以袭扰为主,试图阻截水路,可以忽略不记,真正的攻势应该在 其余三处。
宋军主营金明寨在江州城南,南门迎当其冲,位置最为重要,防卫也最为森 严,单是堡垒就有六座,此时由孟非卿率领直属营亲自坐镇,程宗扬的一营作为 辅助,另外还有三百雇佣兵和一千名民夫。
在最初的估计中,宋军抵达江州就会立即攻城,星月湖制订的计划是除西门 外,每面部署一个营,五百名雇佣兵和一千名民夫,其余作为预备队休整待命。
但宋军迟迟不出兵攻城,星月湖连续出击,多有损失,两千雇佣兵只剩下一 千两三百人,布置下来已经捉襟见肘。此时侯玄带领直属营守北门,斯明信带领 二营守东面城墙,卢景的三营紧盯西侧的宋军游骑。能够调动的预备队还剩下崔 茂、王韬以及原属萧遥逸的六营,雇佣兵更是全部上城,五千名民夫只留出一千 随时调动。
惨烈的江州攻城战在这一刻拉开序幕。宋军调集了全部的神臂弓手,在南门 外排成一道长达里许的狙击线,专门射杀六座堡垒和城墙上的守军。
神臂弓特有的弦声在空气中不住振动,几乎一有人露头,就要面临数十支劲 矢的射击。射程超过三百步的神臂弓轻易就压制住敌寇的袭扰,大批尖脊的轒辒 车汇集起来,仿佛一座座移动的小房子漫过平原,距离江州城墙越来越近,再往 后,是无数推着云梯的宋军士卒。
江州城初时紧张的喧闹此时却沉静下来。为了避开神臂弓的威胁,城上没有 举火,所有人都隐身在黑暗中。残月凄清的银辉下,那些用水泥构造的悬楼犹如 巨大的蜂巢,在城墙上投下漆黑的影子,与城外六座堡垒交相呼应。
与此相反,宋军丝毫没有隐藏行动的意图,声势全开,连串的火把一直延伸 到十余里外,仿佛两条翻滚的火龙,从金明、定川两寨源源不断地涌来。
程宗扬虽然参加过几次万人级别的大战,但都是星月湖大营谋定后动,将宋 军分割歼灭,算起来,除了三川口与刘平交手那次,只有好水川一战时督粮官耿 傅临时指挥,才让自己真正见识了宋军的战阵。然而此时面前却是十万人级别的 巨型攻城战阵,让程宗扬大开眼界。
原野上战旗林立,无数军士以军、营、都为单位,组成整齐的作战阵型,向 江州逼近。最前方是数百辆轒辒车。相比于上次试探性的进攻,这次宋军使用的 轒辒车规模更大,车体也更为坚固。长度超过一丈五尺,宽度则收窄为四尺,只 能容纳一个人在前方全力凿击城墙。车顶的尖脊更加高耸,能够承受更强劲的冲 击力,车轮全部改为内置,避免再像上一次一样被敌寇击中,而失去行动能力。
车身全部被牛皮覆盖,外面仍旧涂抹着厚厚的泥浆用来防火。
再往后,是近百架云梯。宋军的攻城云梯并不是单纯的梯子,它们和轒辒车 相似,具备车厢和木轮,由军士推动前进。宋军的工匠用粗大的树干作成底厢, 折叠式的梯身经过计算,伸长后高度正好为四丈,正能攀上江州的城头。梯身顶 端装有铁制的卡钩,用来扣紧城堞。
紧邻着云梯是十架巨大的巢车,高度甚至超过江州城墙,庞大的车身需要数 百人才能推动。这些本来用以望远的巢车也被改成进攻武器,顶端不是普通的吊 篮,而是包裹着数层牛皮的革厢。里面是宋军挑选出来的神射手,清一色配备的 神臂弓,居高临下对城墙进行攻击。
以巢车为中心,数以千计的步卒结成坚阵,缓缓开向战场。他们衣甲鲜明, 体格雄壮,各自佩带刀枪弓盾,显示出宋国禁军的精锐。阵列后面是五个营的神 臂弓手,各阵之间,来自捧日军的骑兵纵横游弋,将整个攻城队伍连结成一个完 整的巨型战阵。
程宗扬把黄铜望远镜递给孟非卿,「最前面就有四个军,后面还有军队不断 赶来。不过后面几个军没有带武器,都是空手推着大车,不知道搞什么鬼。」
孟非卿道:「你估计宋军会怎么打?」
「轒辒车是吸引火力的。要攻击轒辒车,就要和宋军的神臂弓硬撼。不攻击 的话,轒辒车靠近城墙,就会开始挖城。哦,还有两辆冲车,用来攻城门的。嘿 嘿,我说刚才没看到呢,他们绕那么大一个弯,是不敢从堡垒中间过吧。」
「还有呢?」
「真正的主力,应该还是巢车和云梯。用巢车压制城墙上的守军,用云梯攀 爬。干,单云梯就有一百架,这也太多了吧?」
整座江州城呈长方形,南北略长,有两千步,折合三千米,东西长一千七百 步,合两千五百米,五里的长度。星月湖虽然在城南投入两个营,但还要防守城 外的六座堡垒,城墙上只有四个连,差不多每个班要防守六十米的长度,合四十 步——星月湖大营的军事长度仍以步为单位,看来岳鸟人再猛,以一人之力也很 难改变传统的度量衡。
星月湖大营防守的指挥系统仍然是连、排、班体系,每个班防守四十步,每 个排防守一百二十步,而城南的悬楼同样是每一百二十步一座,一共十二座,既 是防守的最前线,也是排级指挥中心。
宋军在定川寨守军惨败之后,仅隔了一个白天就连夜大举攻城,星月湖大营 损失的兵力根本来不及补充。虽然投入了两个营,但真正出自星月湖大营的老兵 不足七成。程宗扬估算了一下,每个班大约有七名老兵和相同数量的雇佣兵,另 外还有二十名受过简单军事训练的民夫,差不多正好够手拉手把城墙站满。这样 的防守密度绝不算大,但已经是星月湖大营能够长期防守的极限了。
一百架云梯如果同时靠上城墙,平均每四名星月湖军士、三名雇佣兵和十名 民夫就要应付一架。而且还要面临城下神射营和巢车上望楼的威胁,压力不可谓 不大。如果北门和东城有同样数量的攻城队伍,这个晚上就难熬得很了。
最前面几辆轒辒车已经在神臂弓的掩护下,毫无阻碍地越过堡垒。车内的军 士喊着号子,用力推动尖脊木车,一点一点逼近城墙。夜色下的江州城墙一片寂 静,没有火光,也看不到人影,攻城的宋军几乎种面对空城的错觉。
「捧日军右厢第一军第三营!」一名宋军指挥官大喝道:「攻城!」
轒辒车斗然加速,周围的军士拚命推动车辆,越过最后几十步致命的射击区 域,冲向江州城墙。
忽然城上一声锐响,城墙仿佛凭空长高尺许,接着无数巨木从天而降,砸向 下方的轒辒车。
轒辒车内的宋军只能听到头顶传来沉重的风声,接着车辆就猛然震动起来。
一根根长达丈许,迳逾数尺的檑木从城墙上投下,上面像狼牙棒一样镶着尺 许长的铁刺,几乎一沾住轒辒车,便钩住木制的车体。巨大的冲击力有些将轒辒 车掀到一边,有些将车顶的尖脊整个掀掉,接着无数巨石便如同雨点般飞落,将 一辆辆失去防护力的轒辒车彻底砸毁。
惨叫声、痛呼声接连响起,石木碎屑纷飞,鲜血蛇一样在泥土上流淌着。终 于,有几辆轒辒车抵挡住滚石檑木的攻击,紧紧贴住城墙,车内的宋军推开正面 的护板,挥舞着鹤嘴锄开始凿击。
江州城墙只在顶部的城堞用了水泥,底部仍是内部夯土,外部砌砖的传统建 造方法。一名宋军大汉用锄尖对着砖缝猛凿,三面都已经活动之后,他把锄尖勾 进砖缝,用力一掏,将一块城砖整个掏了出来,在城墙表面留下一个缺口。他丢 下锄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面的同伴立刻挤过来,拿起他的鹤嘴锄,快速挖 掘周围的砖块,将缺口扩大。
头顶传来一个尖锐的呼啸声,接着轰然一声巨响,连巨石也未能撼动的车体 猛然碎裂,那大汉背后一名同伴来不及呼叫,就被一个巨大的物体碾碎,鲜血溅 满车厢。
城头「辄辄」声响,一个沾满血肉木屑的石球正向上升去,那只石球足有半 人大小,上面镶满尺许长的利刺,石球顶端的铁链长达四丈,一直延伸到悬楼下 方的洞口内。
十几座悬楼轮番挥出巨型石球,将附近的轒辒车逐一砸毁。几名幸存的宋军 试图攻击悬楼,却被洞口内飞出和箭矢射杀。
与此同时,攻城的云梯也开至城下。几名壮汉抢步上前,抡锤钉下木楔,固 定梯厢。接着折叠的梯身一节节升起,十余名宋军身披坚甲,蜷着身体伏在云梯 顶端,逐渐逼近城头。就在这时,两侧相隔六十步的悬楼同时飞出箭矢,即使在 夜间也准确地击中目标,将云梯上无法行动的宋军逐一射杀。
宋军冒着雨点般的飞石利矢一波一波涌向江州城墙,云梯一架接一架升起, 用数量消耗守城方的攻势。巨大的巢车在距离城墙不到五十步的位置停下,藏在 革厢内的射手举起神臂弓,试图压制悬楼的敌寇,却发现敌寇用石料把正面的射 孔堵上,从两侧贴着城墙的方向攻击攀城的宋军。
随着宋军逼近城墙,后方掩护的神臂弓停止射击,被调到一营增援的杜元胜 一声令下,来自晴州的雇佣兵和民夫一起举起架在城头的抓枪,牢牢抵住一架刚 搭上城墙的云梯。接着一名星月湖军士挺身而起,大斧呼啸而出,没有理会梯上 的宋军,而是将云梯顶端数根横木劈开,几名宋军立足不稳,从云梯上跌下,顶 端被劈开的云梯也随即报废。
一名营指挥使拔刀喝道:「为刘将军报仇!捧日军兄弟们!此战有死无退! 杀!」
「杀!杀!」
远处另一名指挥官大喝道:「登城灭贼!在此一战!杀!」
「杀!杀!杀!」
更远的地方,戴着重盔的宋军指挥官不断下令,宋军的狂吼连成一片,云梯 接连升起。星月湖大营已经先后与三支宋军交过手,石元孙的捧日军右厢却是生 力军。在城下困坐月余,看着同袍连番失利,这些宋军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
攻城战在两翼同时爆发,残存的轒辒车仍在凿挖城墙,如林的云梯一架接一 架升起,宋军犹如无数蚂蚁,奋勇朝城上攀援。守城的星月湖军士、来自各团的 雇佣兵也不甘示弱,双方在城头展开殊死搏杀。
一座顶部作成厢型的云梯朝城墙上方升去,厚厚的车厢抵御住两侧悬楼的弓 矢,厢内的宋军分成两排,前面一排用重盾防护,后面的军士则举起一杆两丈多 长的拐突枪,合力攻击城头的对手。守城一方的星月湖军士当先冲向宋军,雇佣 兵和民夫也随之迎上去。
程宗扬热血沸腾,悬在腰侧的双刀似乎在鞘中鸣叫,可自己身边几十步范围 内,没有一名宋军。一般攻城战,争夺的焦点无疑是城门附近。相对于城墙,城 门的结构更加薄弱,而且也有门洞和死角躲避城上的攻击。但宋军争先恐后的攀 援城墙,却远远避开城门和城前六座堡垒的范围。
程宗扬正疑惑间,夜空中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数十团火球从宋军阵地后 方飞出,在天际划过一道跨越近四百步的弧线,飞向江州的城楼。
「投石机!」
程宗扬心里一沉,刚才看到那些轒辒车、云梯和巢车他就有所怀疑,攻城器 械大都是一次性用品,要不被敌人砸毁烧坏,要不就是攻下城池之后自己扔掉, 基本上只要结实、能动就是好的。可这批木制的器械却精致得多,结构严密,制 作精良,单是那些木轮就不是普通军士能够作出来。
从时间推算,秦桧提到的工匠营根本不可能从筠州赶到金明寨,并且有时间 作出如此多的攻城器械和投石机。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夏用和征调的工匠并非仅 仅筠州看到的那一支——宋军正从各地调集人员,铁了心要打下江州!
投石机第一轮投掷只是校正落点,一半的火球没有飞至城墙,就轰然坠落, 还有一些则从城墙上越过,飞入城内。城中的街头早已摆好盛满水的大缸,民夫 们提桶执盆,不等火势蔓延,就将那些扎满易燃物的火球扑灭。
只有一只火球准确地飞向城楼,耀目的火焰仿佛撕裂长空,在夜空中留下一 道火红的伤痕。
对付这种充满毁灭性的武器,只有一个字:躲。至于砸坏什么东西,全看老 天爷的心情。但有人不是这样想的。正当旁边吴战威、敖润脸上变色,程宗扬准 备闪避的时候,孟非卿手臂一伸,拿住城头的抓枪。
抓枪是守城专用的枪械,仅枪锋就有两尺长,锋刃两侧装有锋利的倒钩,枪 柄更是长达两丈五尺,这种武器由于过于沉重,一般都是架在城堞处,靠几人合 力来攻击攀城而上的敌军。孟非卿却一把举起抓枪,凌空刺中火球。轰然一声巨 响,飞溅的火焰迸出丈许方圆,裹在燃烧物中间的巨石被贯满真气的枪锋击碎, 只差了尺许没有飞上城头,贴着城墙坠落下去。
城上欢声雷动,飞溅的火焰中,孟非卿持枪而立,犹如战神。
吴战威呼了口气,然后挑起拇指,「好汉子!我吴大刀服了!」
程宗扬小声道:「我早就服了。咱们孟老大活活的天下第一猛。这么猛的男 人,娶个女人我都觉得亏得慌……」
孟非卿瞪了他一眼,然后扭头望着城下,长声道:「夏用和!你麾下雄兵十 万,可有人敢与我孟非卿一战!」惊雷般的吼声远远传开,城下数万军士动作都 为之一滞。
孟非卿一枪击碎投石机抛来的火球,这时又公然索战,声震四野,守城方气 势大振,攻城的宋军阵列却传出一阵波动,不少人都抬头朝城上望去,想亲眼看 看这个星月湖八骏之首的铁骊孟非卿长得什么模样。
距离江州两里之外的一处缓坡上,聚集着数十名宋军将领。这个距离已经远 得无法看清城上的战事,但还有些将领惴惴不安,因为这个距离仍在八牛弩的射 程之内。江州究竟有没有八牛弩,谁也不敢断定,但没有人肯冒这个险。毕竟他 们对八牛弩威力最为了解。铁骊孟非卿的名头不少人都听过,此时亲眼目睹了这 名悍匪的骁勇身手,众将脸上都有些难看。
夏用和夜枭般的眼睛从众将身上一扫而过,然后摇了摇马鞭,「老了,叫不 动了。擂鼓吧。」
主帅没有点将出阵,众人暗自松了口气。李宪在旁看得清楚,心下暗叹,若 是任福麾下王珪等诸将还在,与贼寇还有一搏之力,可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 接连三败,良将尽殁,对贼寇的叫阵只能装聋作哑了。
身前的人影轻轻咳嗽一声,李宪连忙躬下腰,低声道:「秦帅有何吩咐?」
秦翰仍然锦衣华服,只是被孟非卿击碎的紫貂玉珰换了一副新的。他没有和 众将一样乘马,而是用了一张交椅,斜着身靠在上面,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若不 是知道他的底细,任谁都看不出这个并不起眼的太监,会是宋国战功最为绰着的 猛将。
「不能折了士气。」秦翰随手指了一名亲兵,淡淡道:「不求必胜,打出威 风。」
那名小校二话不说,然后翻身上马,朝江州城驰去。
夏用和捋了捋胡须,颔首道:「好一个少年俊才!」
秦翰喧宾夺主,众将心里都有些打鼓,这会儿主帅发话,众将才参差不齐地 说道:「秦帅豪勇!」
「强将手下无弱兵,哈哈……」
秦翰低低咳了两声,胸肺传来嘶哑的声音。李宪目光落在这位大貂珰的背影 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敬畏。他虽然是宫内的红人,受的宠信比这个姥姥不疼舅舅 不爱的倒霉太监高出百倍,但这会儿站在秦翰身后,他没有半点不服气。他知道 秦翰征战多年从无怨言,但历经大小百余战,身上负伤数十处,全靠功法强行压 下伤势,万一他哪天倒下……
李宪低声道:「秦帅要用些茶水吗?」
秦翰摆了摆手,「不用了。」
李宪不再多话,轻手轻脚拉起锦幛,替他遮挡风寒。
连绵的鼓声滚滚传来,令人血行加速,宋军斗志越发高亢。堡垒上的贼寇被 神臂弓压制,一直没有动作。伴着激越的战鼓声,宋军攻势越来越猛烈。
城外六座品字型排列的堡垒始终没有动作,而宋军也有意避开这几座孤悬在 城外,又十分难缠的水泥堡垒,把它们交给了后方的投石机。战火沿着城墙迅速 蔓延,校准过的投石机落点越来越准确。重达数百斤的巨石带着火光飞向江州城 墙,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火光四溅。
程宗扬原本还有些担心,但水泥加固过的城堞在投石机的重击下一无所动, 显示出远超砖石结构的坚固性。城前六座堡垒更是固若金汤,任由巨石重击仍牢 不可摧。
「轰然」一声巨响,一团火球落在程宗扬面前的城堞上,然后弹开。用油布 和稻草捆扎的燃烧物迸碎开来,在冰凉的水泥面上徒劳地熊熊燃烧片刻,化为灰 烬。
程宗扬捂住口鼻,避开燃烧物发出的浓烟。敖润不等表面变冷就伸手去摸城 堞,一边怪叫道:「这是什么东西?看着跟抹了泥浆一样,可比石头还结实!」
「老土了吧!」吴战威内行地说道:「这叫水泥!这东西我见得多了,结实 得要命,拿锤都砸不动!我们程头儿在建康就是用这东西盖的楼,里外一根木头 都不用!」
「真的假的?」敖润摸着水泥城堞道:「老程,这东西是你弄出来的?真是 砸不动?」
「你别听吴大刀吹那么神。」程宗扬道:「真要砸也能砸开,只不过费点力 气。投石机一个是力道差点儿,另一个准头不行,要对着一个城堞砸上十几次还 差不多。再则这些石头本来硬度就不够,再包着层东西,砸上更没用了。」
敖润「啧啧」赞叹几声,「这东西哪儿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想知道?到我这儿来吧。」程宗扬乘机挖角,笑咪咪道:「给你加一倍的 工钱,怎么样?」
「那可不成。」敖润大摇其头,「我们雪隼团还有这么多弟兄呢。石团长不 在了,我老敖怎么也得把弟兄们活着带回去。」
火球击中城堞的刹那,秦翰坐直身体,一丝震惊的眼神在他精光内敛的虎目 中一闪而逝。
夏用和花白的胡须在寒风微微抖动着,良久吐出两个字:「坚城!」
秦翰抬起手指,身后阴影中一个庞大的身影跨前一步,浓烈的猛兽的气息令 周围的将领都不禁屏住呼吸。
秦翰竟然用兽蛮人作为亲卫,诸将佩服之余,隐隐还有些幸灾乐祸。难怪选 锋营只能当边军,换成禁军,让这些兽类拱卫都城,成何体统?不过看到大貂珰 出手,众人不免有些期盼,对付星月湖那些悍匪,选锋营的兽蛮人倒是合适。
可秦翰只是动动手指,吩咐道:「搬张椅子来。」
兽蛮武士拿起一张交椅,放在主帅身侧。
秦翰点了点椅子,「坐。」
夏用和也不客气,踩着一名亲兵的背脊翻身下马,坐在椅中,然后摘下头盔 放在一边,有些疲倦地说道:「歇歇也好。这场仗,有得打了。」
李宪身为监军,在夏用和面前也是有座位的,但终不好与秦翰平起平坐,在 后面道:「不料江州城如此坚固,巨石重击之下,仍岿然不动。」
主帅落座,诸将也不好骑在马上,高出主帅一头,纷纷下马,环立在侧。石 元孙道:「石炮打上去,连个角都没崩掉,江州城怎么修的?」
李宪回头道:「张亢,你知道吗?」
张亢只是个都头,最末一等的低级武官,周围的亲兵也比他职位高些,一直 在后面没有开口。听到李宪询问才拱手施了一礼,然后道:「听说用的是江州水 泥。」
「水泥?什么东西?」
「末职不知其详。」
诸将低声交谈,嗡嗡声响成一片,谁也不知道江州水泥是个什么东西。但江 州城墙的坚固,众人都是亲眼看到的。
紧接着张亢又爆出一句,「末职听说,江州城外十座堡垒,都是用了江州水 泥,在半月之间全部建成。」
众人又是一阵大哗,江州城外这十座大头钉子一样的堡垒,让诸将都头痛无 比,那些堡垒比城墙还高出丈许,覆盖范围更是超过四百步,几乎占了整条城墙 四分之一,又品字形向前突出一百余步,攻不下,困不住,就像卡在攻城一方喉 咙里的钉子,令人无计可施。没想到居然是半月之中造出来的。如果不是城中贼 寇兵力不足,在江州城周围建上百余座堡垒,只怕大家连城墙边都摸不到。
投石机掷出的火球忽然停止,远远看到一匹白马流星般驰过连绵的战阵。江 州没有护城河,那名小校放开坐骑,全速驰到城下,扬声道:「选锋营秉义郎! 宗泽!前来讨教!」
宋军一阵骚动,宋国武官一共分五十二阶,李宪的景福殿使就是第五阶的高 级武官,而秉义郎在五十二阶中只排倒数第七,不折不扣的小官。
城上众人神情冷漠,宋军派出这么个小卒子,分明是自知必输,一个小卒败 了也就败了,若能在孟非卿手下撑过几个回合,就足够自傲。
敖润叫道:「一个小卒也配和我们孟团长叫阵?先过了我雪隼佣兵团敖润这 关再说!」
吴战威倒没那么多心思,「宰你这小鸡还用着孟帅?先尝尝我的大刀!」
程宗扬却一把夺过望远镜,像着火一样猛扑过来,朝城下望去,「干!这么 年轻!」这位宗泽看上去只有二十上下,瞧他的年纪,真正的岳鹏举八成还没出 生呢。
宗泽策骑朝城墙奔来,距离城墙还有数步,忽然一拨马头,接着飞身跃起。
空鞍的战马紧贴着城墙驰开,与此同时,宗泽抬脚往城上一蹬,笔直升起丈 许,然后挥出长枪,枪尖在城上一点,又跃起两丈。
为了避免下方出现射击死角,城墙通常都不是直上直下,而是下缓上陡的倾 斜式样。宗泽虽然利用了墙体的斜面,但过人的身手仍赢得一片喝彩声。
孟非卿让开丈许一片空地,然后反手握住天龙霸戟。程宗扬见猎心喜,两眼 放光地叫道:「孟老大!这一场我来!」
终于见到一个自己听说过的历史名人,程宗扬有种老天开眼的感觉。能亲自 与宗泽交手,甚至亲手打败这个北宋最后一位名将,实在是莫大的诱惑。更进一 步,如果能擒下宗泽,再收归己用,自己的直属营就多了一个栋梁之才。
于是宗泽跃上城头,看到的不是孟非卿,而是一个笑嘻嘻的年轻人。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哈哈哈哈……」那年轻人就像只偷鸡吃的狐狸一 样,笑得合不拢嘴,「宗将军,我跟你打个赌,如果你输了,就当我的手下,怎 么样!」
宗泽皱起眉头,「疯子?」
程宗扬努力收起笑容,板起脸道:「对未来的主公客气一点!」
真是个疯子。宗泽也不废话,长枪一挺,一记千里燎原,枪势犹如烈火,朝 程宗扬面门袭去,准备先逼开这个疯子,再与后面的贼酋交手。
那疯子双臂一张,手中蓦然多了一对钢刀,刚才还疯疯颠颠的样子刹那间消 失不见,整个人如同一头突然张开铁翼的猛虎,扑向宗泽的枪锋。
宗泽这一枪充满一往无前的气势,谁知枪至中途,就被年轻人钢刀后发先至 地截住,宗泽双臂一震,枪锋如中铁石。
那人双刀接连进击,一刀劈中枪锋,随即扭过腰身,另一刀侧向攻来,用刀 背砍向枪身。他这人疯疯颠颠,满口不知所云,看着不太正常,刀法却是凶狠犀 利,前刀余力未衰,后刀又至,如果被刀背砍中,只怕数招之下长枪就会脱手。
宗泽沉肘侧身,枪尾蓦然翻出,挑中刀背,向后退了半步。虽然化解了对手 的招术,自己的攻势也被硬生生逼了回来。
程宗扬心下大定,宗泽虽然是未来的名将,但现在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后 生,枪法应变虽然不错,修为却比自己差了一截。
程宗扬抖擞精神,一手五虎断门刀犹如猛虎出山,使得淋漓尽致。宗泽的长 枪失了先机,不出数招就被逼落下风,枪圈越来越小。程宗扬双刀狂攻猛进,却 没有痛下杀手,一门心思想着怎么磕飞他的长枪,把这支刚刚崭露头角的潜力股 拿到手中。
宗泽越打越是心惊,那人刀法凶猛,一双眼睛却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自己, 目光中充满贪婪的神色,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就差没在额头刻上「你是我盘里 的菜」这几个字,那种变态的欲望,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毛骨悚然。
宗泽枪法忽然一变,放开守势,全用进手,不顾生死地以攻对攻。他打定主 意,纵然玉石俱焚,也不能被这疯子生擒了去。
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自己很是用过几次,被别人用出来还是头一遭,一时 间程宗扬倒被逼得手忙脚乱,接连退了几步,才稳住阵脚。
吴战威和敖润都紧握着刀柄,一看苗头不对就准备出手。孟非卿却松开天龙 霸戟,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神态从容。他眼力比吴战威和敖润高出何止一筹,这 个小将使出搏命的招数仍奈何不得程宗扬,胜负已无悬念,意外的是短短两月之 间,这小子修为竟然大进。看来他只是外表懒散,背地里还是下了不少苦功。
果然,宗泽的强攻被程宗扬一一破开,双刀威势越来越足。转眼十余招,宗 泽已被逼到城堞处。程宗扬双刀洒下重重刀网,将他长枪困住,片刻后身形倏然 一闪,抢到宗泽身侧,一刀格开他的长枪,顺势刀柄回落,敲向他的胸口。
宗泽已经退无可退,程宗扬单刀砍入枪网,将宗泽长枪逼到外围,刀柄一落 便能封住他的穴道。自己费尽力气才等到这个机会,不由心花怒放。
刀柄落下,正中宗泽胸口。宗泽撞在城堞上,喉头一甜,几乎吐血。他咬牙 将鲜血咽下,只听那人意气风发地大笑道:「宗泽!不想以后大呼渡河而死,就 跟着我!往后自然有你的好处!哈哈哈……」
程宗扬笑声未绝,就看到那小子身体一仰,竟然从四丈多高的城墙上一头栽 了下去。
「干!」
程宗扬大骂一声,别人王霸之气一出,小弟争相拜服,自己倒好,这小子宁 肯自杀都不愿落自己手里——我有那么衰吗?
程宗扬半身探出城堞外,伸手去夺宗泽的长枪,忽然间身体猛然仰起,向后 一翻。
一片白光紧贴着程宗扬的口鼻飞起,却是一柄磨盘大的巨斧。如果不是孟非 卿在晴州对他的苦练,这一斧足够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
宗泽落下的同时,一只兽爪抓住他的皮甲,消去跌势,抖手扔到城下。宗泽 虽然摔了个结实,性命却是无忧。接着一个巨大的头颅从城墙下升起,它鼻孔微 缩,吻部突出,一双非人的巨眼凶光四射,脸部野兽般的皮毛上带着豹纹,一侧 的耳朵上挂着手指粗的铜环。它张开大口,嗥叫着跃上城头,带着利爪的双足重 重落下,在水泥上留下几道爪痕,却是一名兽蛮武士。
那兽蛮武士比自己足足高出两个头,粗壮的躯干上包着厚厚的皮甲,中间嵌 着一枚脸盆大小的青铜护心镜,身上遍布着野兽般的鬃毛,却只在头脸上带着豹 状的斑纹,就像一只起立行走的猛兽。
吴战威大喝一声,攻向兽蛮武士的右臂。他的大刀是在建康重新打的,比以 前的更厚更重,但那兽蛮武士抡起大斧,一斧就将吴战威震退两步。敖润翻腕摘 下铁弓,利箭脱弦而出。兽蛮武士咆哮一声,长箭射中它的肩甲,却没有穿透皮 革。
「都退开!」程宗扬满心想收下宗泽当小弟,结果费了半天力气,煮熟的鸭 子却在自己眼皮底下飞了,窝了一肚子的火。他提刀恶狠狠叫道:「好一头大牲 口!敢抢我的小弟!有名字吗!」
兽蛮武士胸腔中发出沉重的轰鸣声,咆哮道:「豹子头!」
第五章 单兵来袭
程宗扬一边揉着酸麻的手臂,一边丝丝吸着凉气。吴战威和敖润一个瞪着眼 睛,一个张着嘴巴,半晌吴战威才道:「程头儿,你啥时候变这么强了?」
敖润也道:「老程,你吃啥玩意儿了?这修为一日千里啊!」
那兽蛮武士小山般的身体伏在城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躯干下散着一片青 铜护心镜的碎片。
刚才一番恶战,程宗扬双刀几乎被兽蛮武士的重斧砍成麻花,他弃刀用掌, 一连六掌将兽蛮武士的护心镜拍得粉碎,硬把这个豹子头生生打倒。程宗扬也不 轻松,这兽蛮武士天赋异禀,自己出掌时用上九阳神功,就是一头野猪也能打趴 下,这厮居然只断了一根肋骨,幸好兽蛮人的身体结构和人类差不太多,自己用 重手法封了他几处大穴,如果只拚力气,真不一定能斗得过这它。
这么丑恶的家伙,居然叫豹子头。跟它一比,武二那糙爷都帅得掉渣了。程 宗扬心里嘀咕着,一边吩咐道:「把它锁起来,弄个笼子,别让它逃了!」他好 奇的是兽蛮人为什么会听从秦翰的命令,如果秦翰再有几个营的兽蛮武士,这场 仗也不用打了。
敖润应了一声,叫来几名雇佣兵,把兽蛮武士连它的大斧一并拖下城去。
孟非卿拍了拍程宗扬的肩,然后扬声道:「程少校连克两敌!我星月湖!不 败!」
远近城墙上的星月湖军士连声应道:「不败!不败!」
夏用和与秦翰交换了一个眼神,「星月湖八骏,何时又多了一个姓程的?」
秦翰与他交过手,折断的指骨仍然没有痊愈,对那个年轻人记忆犹新,开口 道:「这贼寇修为尚可。」
李宪道:「莫非是只闻其号,不见其人的玄骐?」
夏用和思索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想必就是他了。」
众将恍然大悟,难怪选锋营两次挑战都输了个干净,只可惜离得太远,城上 又没有灯火,无法看清八骏中最神秘的玄骐真面目如何。
宋军挑战失利,但一个秉义郎孤身登城,又从贼酋手中脱身,士气并没有受 到多少影响。刚才沉寂的投石机再次发威,数百团火球接连飞来,将城楼和堡垒 砸成一片火海,但火光不久即灭,水泥抹过的城堞仍然坚不可摧。
过量投掷的投石机在重负下开始损坏,攻势渐缓。不久之后,最后一团火球 投出,投石机突然沉寂下来。
程宗扬恢复了一些力气,「八成是冲车过来了。」
冲车以冲撞城门而得名,最大特征就是车上巨大的攻城槌。普通冲车都是固 定结构,依照人力推动车身,撞击城门。宋军的冲车则是悬挂式,不仅省力,撞 击速度也比固定式快出数倍。程宗扬愈发肯定,宋营调集了大批工匠参战,战争 还将延续下去。
从三川口开始,星月湖大营在劣势下屡次主动出击,就是想能打痛宋军,迫 使宋军撤兵,可宋国不依不饶,在军费飙升的状况下,仍然不惜增加兵力,这让 程宗扬大感头痛。毕竟宋军耗得起,星月湖大营可耗不起。
「程少校!」
程宗扬回过头,却是萧五带着云家刚送到的弓、盾赶来,程宗扬一边让人交 接弓盾,一边道:「那些少爷呢?」
萧五道:「听到动静,都要来呢,就是服了散,来不了那么快,这会儿正在 整顿人马,顺便解解酒。有萧少校在,出不了乱子。」
「乱子倒不怕,只要他们别伤着就行。」程宗扬拿起一张龙雕弓,「老敖! 瞧瞧这个!」
敖润已经有了龙鳞盾,看到龙雕弓顿时眼睛发亮,一把抄起来,展臂拉开, 接着怪叫道:「这是什么弓!」
程宗扬笑道:「怎么样?」
「这弓有些邪门啊,拉着不沉,劲道却不小。」
旁边伸出一只手,却是孟非卿,他径直取了一张大弓,搭上箭枝,接着松开 手指,将二百步外一名拔刀督战的指挥使射杀,「好弓!三石的弓,却有四石的 力道!」
这些龙雕弓都是程宗扬定制的,大都是两石左右,只有几张是三石的强弓。
弓身的力道一般都是在弓弦上悬挂秤砣,根据弓弦拉满的负重进行计算。平 常人用的大都是一石弓,能开两石弓的都是好汉,而龙雕弓射出的力道比别的弓 高出三成,三石弓能射出四石弓的力道,而且龙筋耐用,不用频繁换弦,射程和 精度更加稳定,因此张少煌才把他那张一石半的龙雕弓视若珍宝。
敖润拿着龙雕弓爱不释手,程宗扬一笑,「给你了。」
敖润大喜过望,「啥都不说了!看我的吧!」
程宗扬对孟非卿道:「这是我让云家制的龙雕弓和龙鳞盾。龙雕弓的力道比 平常弓高出三成,这龙鳞盾能防宋军的神臂弓,就是数量不多,不够人手一张。 老大,你看怎么分?」
孟非卿屈指弹了弹龙鳞盾,「好东西!有了这个,跟宋军的神臂弓硬撼也不 怕。具体怎么分,你看着办。」
「行!」程宗扬也不推让,先拿出一百套弓盾,让人分送给堡垒上的守军, 其他按各城的兵力分发下去,保证一线战斗的每个连,都有十张龙雕弓和五十面 龙鳞盾。
「不错。」孟非卿等他有板有眼地吩咐完,说道:「下面由你来指挥。」
程宗扬叫道:「不是吧!老大!」
孟非卿挑起浓眉,「不敢吗?」
「干!我是说守城的活儿大家都挺熟,用不着谁来指挥,我看这会儿就守得 挺好。」
「守得再好也是各自为战。如何补住缺口,振作士气,都要看你的了。」
「老大,你还真信得过我!」程宗扬一把夺过令旗,先问道:「那两辆冲车 呢?」
敖润道:「已经到了城下。」
「好!放它进来!」
最前面一辆冲车绕开堡垒,首先进入江州城门高大的门洞,冲车附近一个都 的步卒一直举盾防护,等头顶有穹顶防护,立刻放下盾牌一涌而入,抽刀奋力劈 砍城门。
城门一般都是木制,最多在外面包上一层铁皮。出乎他们的意料,江州的城 门竟然是石制的,钢刀砍在上面火星四溅,效果却远不如鹤嘴锄之类的工具来得 实在。
「让开!让开!」
后面传来一阵叫声。沉重的冲车推入门洞,一路洒下满地泥浆。这辆冲车高 达丈许,用铁链悬着一根重逾数千斤的攻城槌。众人喊着口号拉起攻城槌,然后 用力朝城门撞去,巨大的冲击声几乎让整座城墙都为之震动。
等另一辆冲车也进入门洞,程宗扬朝孟非卿看去,孟非卿抱着肩膀,一幅你 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程宗扬叹了口气,「如果他们知道城门其实是一道足足 五尺厚的水泥墙,不知道会不会哭死……老敖!关门打狗!」
敖润抡起刀,用刀背往脚边一根木桩上一敲。木桩歪到一边,卡在桩上铁链 发出沉重的磨擦声,向面前一道尺许宽的裂缝中滑去。
「轰隆」一声巨响,城墙内厚达尺许,高及两丈的水泥门闸坠落下去,几名 幸运的宋军正好站在门闸下方,当场被砸得尸骨无存。更多不幸的宋军则被困在 门洞内,进退不得。
「石头的!又是石头的!」后面的宋军叫道:「江州这鬼地方,连石头都这 么古怪!」
后面一辆冲车的都头立刻下令将冲车后移,攻击门闸,但敌寇的动作更快。 一道炽热的液体顺着门闸泼下,不小心沾到的宋军,顿时发出惨叫,「滚油!是 滚油!」
「不用怕!」都头大声道:「这是城门!贼寇不敢放火!」
话音刚落,一道火光便从头顶的缝隙射入,顷刻间,足以容纳数百人的门洞 就变成一片火海。
一般的城门最怕火攻,用来投放门闸的缝隙通常是用来灌水,防止攻城方用 火烧毁门洞。但江州的城门除了水泥还是水泥,一根木料都没有。
程宗扬并没有灌入太多的油,攻城战刚刚开始,能省一点就省一点。他只是 让人用水泥板压住门闸的缝隙,然后指了指旁边的钟表,「三分钟之后打开。」
吴战威瞧着钟表的秒针走了一圈,又些不放心地说道:「程头儿,是不是太 急了?」
「现在门洞里面是密封空间,火势一起,空气中的氧份立刻就会耗光。三分 钟已经很保守了,我估计,高温密封情况下,一分钟半差不多就够了。」
门洞内发出沉闷的惨叫声,巨石般浑然一体的门闸不时传来闷响,似乎里面 的宋军正拚命想撞开一条生路。城外的宋军还试图救援被困的同伴,但里面的惨 叫声很快沉寂下来。接着那道门闸在铁链的带动「辄辄」升起,扑面而来的热浪 和尸臭使门外的宋军险些崩溃。
短短几个呼吸时间,刚才还衣甲鲜明的禁军精锐已经无一幸存。数百具面目 全非的尸体在门闸处挤成一堆,似乎所有人临死前都在冲向这条唯一的生路。两 辆冲车这时才开始燃烧,因为缺氧而被抑制的火焰一团团升起,将巨大的车身包 裹在熊熊烈火中,刺目的景像连数里外也看得清清楚楚。
程宗扬揉了揉跳动的额角,然后一挥令旗。一根带着骨哨的鸣镝呼啸着飞向 天际,六座堡垒的星月湖军士同时现身,箭矢雨点般朝宋军背后射去。连张少煌 那种纨绔都能用龙雕弓百发百中,这六十张龙雕弓落在星月湖军士手中,更是发 挥出几乎堪比神臂弓的巨大威力。
冲车在城门内燃烧,被火焰照亮的宋军成为最好的靶子。神臂弓虽然还在攻 击堡垒,但星月湖军士全部聚集在堡垒背面,根本不需要理会那些连目标都没有 的利箭。短短一柱香之后,城门前方二百步的距离内,已经再没有一具活动的物 体。
石元孙用马鞭狠狠敲在靴子上,爆出一句粗话。夏用和哼了一声,这位仅存 的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立刻闭上嘴,挺起腰背。
夏用和前些天坐守城下,不思进取的样子,石元孙没少腹诽过,但这会儿他 已经是心服口服,不敢再乱说乱动。夏帅暗中调集工匠,神不知鬼不觉就在金明 后寨造出大批攻城器械。不动则已,一动则如雷霆万钧,虽然暂时小挫,但这样 大规模的攻城战,石元孙有九成信心,江州将一战而定。
「秦翰,你看呢?」
能够直呼秦翰名字的,除了宋主陛下,也许只有从军数十年的夏用和了。
秦翰道:「逆贼防守得当,城坚士锐,此战不易。」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但夏用和也不介意。
李宪忽然叫道:「那位小将是谁?居然已经攻上城头了!」
石元孙也叫道:「折继闵!好小子!真有他的!」
众将一片喝彩,士气略振。
折继闵出身将门折家,与杨家为世交。杨家这一代的家主杨延昭,生母折太 君就是他的姑奶,算起来折继闵与杨宗保平辈。折家多子多孙,武将比杨家出得 也多。他是世袭的武职,一从军职位就比同辈高出一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捧日 军左厢第二军的都指挥使。石元孙原本把他当成靠父荫混职位的纨绔子弟,没想 到他竟然以军都指挥使的身份第一个登城。
夏用和脸色却十分难看,「胡闹!一军主将,却冒险登城,匹夫之勇,何以 成大事!」
李宪低咳一声,「折继闵原是刘平将军的部下,刘将军遇害,捧日军与这些 贼寇仇深似海,他年少气盛,此番登城,也是勇气可嘉。」
秦翰没有作声,只抬头看了看夜色,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
折继闵一杆银枪在城头打下一个缺口,身后的宋军欢声一片,数十名勇士顺 着云梯向上攀爬,准备随主将破城。
忽然一道闪电劈开夜空,一名浑身散发着淡金色的大汉挥舞战刀,攻向折继 闵的枪网。泡上的光芒使折继闵的银枪也黯然失色。
李宪讶道:「雷霆刀臧修?这厮居然还活着?不好!」
众人惊呼声中,折继闵已经被臧修逼到城墙边,接着雷霆战刀重重劈在枪锋 上,折继闵立足不稳,身体向后一仰,从城头栽下。
夏用和冷哼道:「给他点苦头吃吃也好。」
折继闵摔了个七昏八素,好歹没要了性命,但他打开的缺口已经被蜂涌而来 的贼寇堵上,云梯也被砸毁。
一军主帅真不是好当的,程宗扬一边盯着城头的激战,一边留心看着宋军的 调动,一边估算己方的损失,一边还要不停询问其他几处的战况,分析宋军是不 是声东击西,己方的伤亡是不是可以承受,需不需要动用城中的预备队。
那名银枪白袍的小将抢先登城,让程宗扬吓了一跳。己方最大的弱点是兵力 不足,一旦被宋军登城打开缺口,己方从守城变成敌我共险,兵力的劣势就暴露 无遗。程宗扬立即派出臧修增援。臧和尚不愧是谢艺手下第一虎将,不到一刻钟 就将登城的宋军尽数逼退。
宋军攻势屡屡受挫,诸将都绷着脸,气氛越来越凝重。不少人都悄悄向秦翰 看去,石元孙壮着胆子道:「久闻选锋营兵卒之强,甲于天下……」
夏用和眼锋一扫,石元孙讪讪闭嘴。
秦翰心下暗叹,正要开口,李宪驳斥道:「方才秦帅麾下与贼酋交手,全身 而退,已经大涨了士气。选锋营虽强,终究是骑兵,岂可用来攻城?」
石元孙一膝屈地,抱拳道:「末将无知,请秦帅责罚。」
秦翰沉默片刻,然后缓缓道:「夏帅兵强器精,秦某的骑兵在此间并无用武 之地。但国事为重,岂能坐视……兽蛮营!」
阵后传来一阵猛兽般的低吼,一个身披铁甲,身材雄壮的兽蛮武士走过来, 单膝跪在秦翰身前。
秦翰一手摩住它的头顶,过了会儿道:「东城。」
那兽蛮武士站起身,对着五名兽蛮营的裨将发出一声长嗥,五名裨将用低沉 的咆哮声回应,紧接着一个营的兽蛮军立即出动,宛如兽群朝江州城东奔去。兽 蛮营的冲锋,即使同一阵营的宋军也不敢靠近,沿途的宋军纷纷避开,骑兵的战 马发出惊惧的嘶鸣声,只有选锋营的人马像钉子一样一动不动。
夏用和与秦翰对视一眼,虽然不动声色,但都看出彼此眼底隐藏的苦笑。有 贾师宪的眼睛在盯着,明知徒劳无功,也不得不让将士流够鲜血。
「篷」的一声,刘宜孙重重摔在地上。他咬着牙单刀拄地,翻身跃起,靠在 一辆砸毁的轒辒车后,避开贼寇的弓箭。
刘宜孙的案子还没有结清,但刚刚得到消息,大貂珰李宪亲自递上札子,为 刘平通匪辩诬。据说枢密院已经派人查访,并且释放了被拘禁的刘平家眷。他在 牢中已经听说龙卫军在好水川遭遇伏击,任福、任怀亮父子同日战死。顾不得为 好友伤悼,刘宜孙从牢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捧日军将领,要求攻城。
捧日军左厢第一军主将曹琮不好阻拦,便把他编入军中,作为预备队。没想 到战事一起,刘宜孙就到了第一线,抢先攻城。
三支攻城的宋军先后受挫,进攻北门的龙卫军接连遭遇好水川、定川寨两场 惨败,虽然选锋营救援及时,没有被贼寇全歼,但军中士气一直不振,这次勉强 出兵,只是用来牵制贼寇。
进攻东城的是刘平旧部,士气最为高昂。刘平极得军心,三川口兵败身死, 众将士都念着替主将报仇雪恨,但夏用和把捧日左厢军的主力,包括折继闵的第 二军都放在南城,东城只动用了三个军。
江州东城没有城门,捧日军左厢三个军避开城外两座堡垒,集中在城墙南段 强行攻城。刘宜孙第一批攀上云梯,结果刚杀伤两名贼寇,就被一名女匪从城头 打下来,幸好他中间被云梯挡了一下,没有直接跌落,不然这会儿和大多坠城的 同袍一样,早已伏地不起。
本来那些突出城外的悬楼已经让刘宜孙惊疑不定,而城上的贼寇各种稀奇古 怪的器具更是层出不穷,他看到敌寇用来砸毁轒辒车的巨石竟然都是四棱形状, 宛如放大数十倍的铁蒺藜,无论怎样扔下来,都是三个棱面着地,一个棱面高高 坚起。每一个棱面都长达三尺,重达数百斤。随着攻城的轒辒车被陆续砸毁,城 墙下方也多了一片石制森林。攻城的宋军不得不冒着被弓箭射中的风险,费尽力 气把石蒺藜搬开,好给云梯腾出空间,靠近墙体。
守城用的滚石檑木刘宜孙见过不少,但他从来没见过有人把石头作成蒺藜的 形状。并不是没有人知道这是守城的最佳器具,但谁也不可能费尽力气把石头刻 成蒺藜状。而且那些石蒺藜都一模一样,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这让刘宜 孙不禁想起江州水泥的传闻:如果江州贼寇真有把水和泥混在一起,作成任意形 状石头的法门,只怕真应了张亢的话——江州之战,杀人盈野。
接着刘宜孙又看到最多奇形怪状的石制器械。长达丈许,檑木形状,两边刻 槽,通体布满石刺的石滚,贼寇把这种石檑木架上云梯,重逾千斤的石滚顺着梯 身滚下来,将梯身压得格格作响,一路碾碎所有来不及躲避的宋军,最后还将云 梯的车厢击得粉碎。
用长绳串起,形如铁流星的石球,悬楼中的贼寇居高临下,将成串的石球投 掷下来。那些石球投入人群,几乎每击必中。刘宜孙不止一次看到宋军将士被绳 索绞住,两端飞舞的石球将旁边的军士击得筋断骨折。
宽达丈许,镶满铁钩的石制拒马,木制的轒辒车、云梯,甚至巢车和望楼, 一旦被这种拒马钩住,就寸步难移,成为战场上的活靶子。
贼寇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巨石,宋军一接近,就开始不停地往下投掷。第一波 攻击还未结束,城墙下方十几步范围内已经堆满一层各式各样的巨石。大批攻城 器械被卡在其中,动弹不得。奋勇登城的宋军将士,也被早有准备的贼寇轻易击 倒。
「刘都头。」一名士卒靠近刘宜孙,「这些石头真邪门!兄弟们好不容易砸 开一块,竹签和铁钩都是长在里面的!莫不是这些贼寇有妖术?」
「不是。张亢打听过,这是江州特产的水泥,跟妖术没关系。」
「水泥……水泥……」那士卒嘀咕着,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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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放下望远镜道:「老大,这边算守住了吧?」
孟非卿交出指挥权后,所有军情都直接向程宗扬汇报,如果不是孟非卿亲自 指点,再加上孟老大的亲信郭盛在旁协助,自己真有些应付不下来。
此时围攻南城的宋军屡屡受挫,虽然攻势未减,但士气已衰,攻城用的器械 大半受损,而守城一方的布置仍然有条不紊,堡垒、悬楼、城墙构成立体防御网 坚不可摧,城上的八牛弩到现在还没有动用。如果宋军再没有出奇的手段,这一 轮攻势已经是强弩之末。
「还早。」孟非卿道:「选锋营的兽蛮军出动了。」
程宗扬连忙举起望远镜,果然看到宋军阵后有些骚动,「看样子是朝东边去 了。不好!宋军是声东击西,不对!是声南击东!干!宋军又增兵了!」
宋军在南门放了四个军,这时又有两个军的旗号出现在战场中,即使守城方 看出宋军的调动,也无法去支持东城的守军。
孟非卿道:「南门交给我。你再带些人去。」
「成!」程宗扬立刻道:「老敖、吴大刀、臧和尚!跟我去东城!郭盛!通 知崔中校的四营和六营的苏骁,准备登城!」
就在这时,一朵烟花突然在东方天际绽开,璀璨的光芒映亮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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