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猥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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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北,什么人敢和老虎做同事


东北的林海雪原里藏着许多秘密,东北虎就是其中一种。生态保护与城市发展,在此前的几十年里交错、冲突,直到今天终于“和谐共生”。
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建立后,东北地区的野生动物保护,终于有了“系统化”的解法。但在这之前,“驻扎”在林海雪原的巡护队员们,十年如一日地寻找着东北虎的踪迹。
如今的珲春,是中国的“东北虎之乡”,全中国东北虎数量最多、分布最集中的地方。这背后是一支扎根在深山里的“巡护队”,他们寻找、观测和保护着野生东北虎。在漫长的岁月中,巡护队员们也收获了许多,比如如何与自然相处,如何实现乡村振兴,以及如何守护极寒之下的“友谊”。

一  谁在林海深处

这是一片广袤的原始森林。和西南部山区的原始森林不同,珲春的林木以针叶林为主,叶片的颜色更深,树干笔直而纤瘦,有着沉郁的气势。森林从山下的平原开始蔓延,一直延伸进地平线尽头的山脉——那里幽深险峻,有东北山脉特有的苍凉。
野兔、梅花鹿、麝獐,还有传说中的东北虎,都在这片森林里留下行走、捕食、繁育的痕迹。
刘国庆和李冬伟正在这片森林里行走着,和过去近十年的每一天一样。他们是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的巡护员,日常的工作之一,就是寻找野生动物留下的痕迹。

 
巡护队的刘国庆和李冬伟正在穿行森林

刘国庆是最初加入巡护队的成员之一,和坐办公室的同龄人相比,他的这份工作实在有些硬核:“通勤”不靠地铁,十多公里都是徒步行走;“同事”不是甲方、客户、leader,而是狍子、喜鹊或老虎。
寒冷是东北原始森林最持久、最坚韧的印记。到了冬天,森林里的气温可以达到零下三十度,甚至更冷。冰雪覆盖森林的角落,傍晚或者清晨,空地上吹起“白毛风”,最难捱的时刻来了——风里的寒气打着旋儿钻进骨头,吹得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那是一种很难一个人捱过的冷,即使肉体能,精神也不能。走到雪原深处时,刘国庆总是习惯性地寻找李冬伟的身影——他是珲春市林业局巡护队的队长,也是野生动物保护领域的前辈,曾经在一个半月的时间里用一台红外相机记录了12个视频,其中有7个是东北虎的画面。

 
李冬伟查看东北虎在树上留下的爪痕

和刘国庆相比,李冬伟来到珲春的时间更久,他已经不再惧怕深山、严寒带来的恐惧,甚至在讲解路线的时候还会打趣:“你干的就是巡山,上山走丢了,多丢人?”
刘国庆说,初来乍到,许多野外生存的经验都来自“冬哥”的讲授。而他学会的第一课,是人类与老虎可以“和平相处”。
和大多数人想象的不同,其实东北虎不会主动伤人:“我们人类不在老虎的食谱菜单上,就是说它看到我们的时候,它就觉得挺好奇,能不能吃这个问题,还暂时不在考虑范围内。”李冬伟说。
所以,他们大多数时候的工作,不是驱赶老虎保护人类,而是让老虎尽量在自然状态下生存繁衍,最终达到种群平衡、生态平衡。
国家公园建立后,人类与老虎“亦敌亦友”的关系更加密切。公园跨越了吉林、黑龙江两省,但李冬伟说,东北虎的实际活动范围可能更大:再往北,到了俄罗斯领土,据说也观测到过东北虎活动的印记。
在当地人的口述中,这里的东北虎曾经繁盛到“众山皆有之”的状况。但在上世纪末,由于城市开发、偷捕偷猎等原因,东北虎种群数量一度锐减。
经过十几年的探索和尝试,科研团队发现,“建立东北虎豹国家公园”,是目前最可行的保护路径之一——这样,“保护东北虎”的理念会更加深入人心,科考、野生保护等资源也可以得到整合。

 
红外相机里的东北虎踪迹

在国家公园的筹备之前,李冬伟等人就已经来到这里,从志愿者做起,观测并追踪当地东北虎及其他野生动物种群的生存状况。
在漫长的岁月中,李冬伟是和老虎打过照面的。
他记得有一年夏天,靠山的屯子里忽然又传来了东北虎的传说:老虎在林子里,老虎在水塘里,老虎在村子周边出现了……第一个目击者是村里的一位大爷,他找到李冬伟说,你不是找老虎吗?老虎就搁村边上,我看见了。
李冬伟说,你可看准了。
村民说,看准了,那老虎脑门儿老大了。
在李冬伟的记忆里,那年夏天,老虎是“突然一下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距离甚至不到2米:“猫科动物进化出了很厚的肉垫,他逼近我们的时候没有声音。”
那只老虎刚刚脱离母亲,因而不知道要躲避人类村庄,被成群的鸡鸭牛羊吸引来。好在,自从村民提醒过以后,他们就随身携带着活鸡。老虎的的眼神集中在那只鸡身上,“即使是很近,也没有想到攻击人类”。
李冬伟和同事一步一步地后撤,他感觉“被震撼”了,他的感官因此被放大:恐惧被放大,孤寂被放大,“有人在身边”的安全和踏实也被放大。

 
队员们勘测时发现了东北虎爪印/受访者供

二  “兄弟”的默契

危险和困窘会滋生友谊,巡护队的成员称呼彼此为“兄弟”,而“兄弟”之间的情谊,是人类在原始森林里生存下去的最终武器。
在近乎原始的森林,许多人类文明的产物都失效了:车只能停在森林边缘,完成观测大部分要靠人的双脚;没有语音导航,除了GPS和指南针以外,人们要靠着树叶的方向、山谷的形状,来判断哪里是路、哪里是悬崖;进山以后,普通手机没有信号,更没有4G、5G网络,只能通过野外通讯设备交流……
这时候你会发现,人体和电信号一样脆弱,“一不小心就嘎嘣(东北话,意为磕碰)摔了、滑倒了,只能从山上下来再处理”,但现实却是,人要依靠全部的意志力和体力强撑着下山。
冬天,森林里甚至可以达到零下2、30摄氏度的极寒,这时“行走”也成为一种对抗:保暖装备、通讯设施、足够的口粮,每一个细微的准备都可能关乎生死存亡,每一个“打马虎眼”的时刻,都可能酿成巨大的“意外”。
而在无数次惊险的“意外”里,队员们能够安全归来凭借的,往往是多年来一同工作形成的默契。这种默契,曾经很多次让失联的队友重逢,让受伤的同事脱困,也让他们在寻找、定位野生动物时节省了很多时间。

 
秋冬季节巡山,景色虽美,但并不像旅游那般轻松/受访者供

巡护员关峰的特长是找路和在野外开车,如今他和队员们对彼此的工作习惯了如指掌,不用提前沟通,便能知晓该去哪个位置接应彼此:“在什么地方等车,大概什么时候能下山,我们心里都会有个数;上山的人也知道我们可能会在哪接他们,碰见意外的情况,就去可能找到我们的地方等。”
不过他也说,在深山里,任何电子设备都会存在“盲区”,彼此失联并不罕见。队员们只能凭借既往的经验,去常见的上车点或观测点寻找队友。为此,他们积累了一套独特的“密语”:X号“倒木”、王俊凯沟……这套“加密”的“导航系统”会跟着他们的经验更新,可能是某个默契的玩笑,也可能是巡护时的“奇遇”。

除了“失联”与“意外”,还有一种绕不过的危险,是未知本身。
另一位巡护队员杨钊说,在这里,你最害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碰到什么动物。如果碰到黑熊、狼或其他小型猛兽,危险程度不亚于碰见老虎。
最危险的一次,是杨钊去年6月上山维护相机时,和一只成年黑熊几乎“面对面”。遇见的时候,熊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杨钊,杨钊甚至掏出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刻。
杨钊拍摄着,忽然镜头里的熊“抬头瞅了一眼”——“坏了,它可能发现我了”,杨钊想。
但几秒钟之后,黑熊选择了逃跑。杨钊说,直到下山回到基地,他才觉得后怕:“那么壮实一只黑熊,如果选择攻击,我可能连1秒钟的反应时间都没有。”

 
巡护队员们常常调侃黑熊是森林里“心态最悠闲的主”/受访者供

队员们说,这样的“意外”还有很多。所以,进山不能是一个人,在山里生活,也不能是一个人。
在极端的环境里,人性的丑恶可能会被放大,但美好更会被放大。巡护队员之间的兄弟情谊,因此也是平等、包容的,它接纳着刚刚到来的每个新成员,苦难将每个人打磨得圆融而坚毅。
刚开始,带刘国庆巡山的时候,杨钊受伤了。恰逢那年下大雪,“就连走个100米,就需要很长的的时间”,熟悉的路标也被积雪覆盖。
杨钊的腿被意外割伤,无法涉过半人高的积雪,只能由刘国庆在前面趟雪开路,杨钊跟在后面慢慢地走。那时刘国庆觉得“实在坚持不住了”:开道需要用身体推开积雪,消耗体力极大,杨钊的手机已经没电,他们只能到山顶,用对讲机和李冬伟取得联系。

东北的冬天,下午4点就已经天黑,深山里没有路灯,月亮还没有升起,黑暗考验着人的意志力。杨钊把仅有的水和食物都给了刘国庆,直到晚上8点才安全下山。
杨钊说,那是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他们因此迅速地熟悉了起来,不去巡护的日子里,也常常结伴。这也是如今多数巡护站队员的现状: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年龄相仿,也大多结婚生子,共同话题不少:“互相唠唠嗑,在山里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让他们坚持下来的,除了彼此慰藉,更是东北虎在红外相机里闪过的片刻影像,是忙着囤冬粮的小松鼠,咯咯叫的鸟雀,“有点凶狠但不多”的野生狍子。每当看到这些画面,他们又觉得,“好像没有那么累了”。

 
巡护队的兄弟们一起露营

三  雪原之外的困难

除了恶劣的自然环境,巡护员们面前还有一个更为迫切的现实困难:缺乏资金和设备。
东北虎豹国家森林公园在2021年正式建立,但实际上,它已经经过了十余年的漫长筹备。无论是记录生态数据,还是论证国家公园建立的必要性,都需要一代又一代人坚持观测,形成连续的数据资料。
早些年,巡护队员们没有专业的防寒装备,只能穿着县城里买的羽绒服、棉鞋巡山——这些衣物在大山里是如此笨重又单薄;除此之外,巡护员们经常会遇到没有信号、无法定位的情况,带来更大的风险。

 
森林里水流很急,队员们需要相互手拉着手趟水过河

通讯和定位系统有了改进。在李冬伟的回忆里,过去“通讯靠吼,交通靠走”。如今的情况已经截然不同——“现在不是有700兆的基站,人在野外的时候也可以有互联网络进行定位,跟外界联络”,近几年不断有新人进站,“对经验不足的人来说,以前的GPS有时候它也会骗人,比如受到磁场的影响,指针忽然出了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更稳定的GPS成为安全的保障。
李冬伟很有信心:“现在别说是我们珲春,你就是给我拉到西藏,我也能给你走回来。”
同时,野外巡护工作中的红外拍摄设备等,也得到了支持。
传统的相机受电池和内存卡的限制,一年必须更换4回,“卡满的话会不工作,没有电池的话也会不工作”,但如今的相机可以实时把素材回传到基地,减少了维护的频次;信息上载平台,科研人员可以即时、迅速地进行观测,并安排下一步工作。也能够让这些专业人士,更好地开展科研活动,实现“保护生物多样性”的目标。

 
设备极大便利了队员们的日常工作

还有一种更宝贵的支持,叫作信心。
李冬伟记得,2012年,他在红外相机里第一次观测到了野生东北虎。那时设备很少,“只有20台相机,只能布10个点”,专家们几乎是“精打细算”地,选择了10个野生老虎最有可能出现的位置。第一次见到老虎的时候,整个观测站都沸腾了:“我们就在那里一顿喊,特别有成就感!”
这种时刻给了队员们信心与价值感,但他们也都相信,巡护任务会是一项长期性的事业:这不是一段三五年的普通旅程,而是以数十年计、出生入死的患难情谊。也因此,他们对彼此的信任和依赖,也就更加深重。
但这种坚守,通常是不为人所知的:除了坚守阵地的彼此外,唯一能够感受到这些巡护队员存在的,就是当地的村民;而在网络,在数以万计的城市里,这一点点有关自然的坚持,几不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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