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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声音]从副教授到无业游民:丈夫跳槽985高校,我却被学校要求离职

@康斯泰布尔的雪白

#从大学副教授到无业游民#——我过去的这一年

昨天是教师节,但每一条祝福都令我心如刀绞,提醒着我已经失去了人民教师这个身份——从大学副教授到无业游民,迄今已经过去一年零53天了。2022年7月,在疫情和经济最严峻、全社会都在呼吁大家不要辞职的时候,我,一个人到中年的大学副教授,在这个编制为大的省份,从事业编制的高校“被自愿”离了职。
我没有犯任何过错,只是因为我爱人、也是同在这所大学工作了17年的同事,拿到了省内某985高校的调函。早就听说事业单位调动难,会用尽办法挽留人才,可万万没想到,经过长久的重重阻碍限制之后,在临近上会的前一周,人事处突然对他提出最终条件:
“你要调走,你老婆必须辞职。”
晴天霹雳,错愕万分。之后一年多来,每当我被问起离职的原因,听众也都会被瞬间震惊,表示不可思议。为什么?为什么?18年前,这所大学的招聘启事上白纸黑字写着“来去自由”,阻止教师调动已算是违背承诺了,更何况祸及家人?当年我应届硕士毕业,经过人才引进的全部程序成为正式在编教师,工作之后才结婚,根本不是作为家属被安置的工作。作为一名独立工作的教师,他离开与否,与我何干?逼他放弃前程,是违背了协议中“来去自由”的承诺;逼我放弃工作,更是践踏了教师的正当权益。为什么?
直到几个月后,被疫情封锁在家的我,看到了那个轰动一时的词:
“软肋”。

无比荒诞。
更荒诞的是,我们不是唯一受害者,隔壁学院同样有一对夫妇,男老师拿到了985高校华×师大的调函,他妻子,硕博均毕业于国内Top1大学,同样被勒令辞职。据说男老师听到人事处的要求之后,气愤地当场表示:“如果你们这样对待我们,那我更要走,我非走不可了!”所以,这真是为了阻止人才流失么?本来只会流失两个,一通操作,最终流失四个。哪有什么人才,都是人质罢了。夫妻双方都在这里工作,我们奉献了全家,他们获得了人质。
人微言轻,无力对抗,经过最艰难的抉择,我选择了“自愿”离职。签下解聘合同后,我坠入了最黑暗绝望的深渊,一周内暴瘦了12斤。我每天都会梦到课堂,梦到学生们,醒来的瞬间心如刀绞。戛然而止的职业生涯,天翻地覆的人生。打开电脑,看着写了一半的申报书,发去审稿的论文,正在等候的结项书,还没指导完的大创,下个学期要备的课,即将出版的书——前半生的一切努力瞬间归零,如同转动了17年的机器,轰然崩塌,支离破碎。没有任何补偿,领不到失业保险金,也无法仲裁申诉,因为是“自愿”离职。
小人弄权,践踏公平。

那些日子,我没有力气再踏入学校一步,手续都由我爱人去办理。一个阴雨天,他去财务处盖最后一个章,回来后躺在床上发呆半天,对我说:
“你猜,我在财务处遇见谁了?”
我没说话,那段时间我不想说任何话。他继续说:
“假期没什么人,财务处只有一个来办事的。我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单子,觉得怎么和我的一样?忍不住脱口而出,说你是不是那个调到华×师大的?结果那人一愣,也脱口而出,说你是不是那个调到×大的?然后我们的手就紧紧握在了一起。”
讲到这我俩都绷不住了,震惊之余又想哭又想笑,我爱人接着说:
“他握着我的手,说了第二句话——我老婆比我还早来一年。”
一瞬间,我俩为这荒诞的一幕爆发出大笑,直笑到眼泪流下来。所有想不明白的、自我怀疑的思绪,都不再追问,没有答案,只有荒诞。

后来,也有愤愤不平的同事建议我去学校撒泼打滚大闹,还有人建议我们假离婚。说实话,当时处于混乱崩溃中的我确实有些心动。但理智稍稍回归之后,我都没有去做。他们践踏了我教师的身份,但我永远不会抛弃这个职业的尊严。
这就是我,从一个大学副教授到无业游民这一年来的经历。我不后悔,面对不公,是屈从苟且,还是坚守尊严,如果重新选,我依然不会改变。为了有一天我的学生问:“老师,你曾经传道授业的那些东西,你自己相信并且做到了吗?”我能够不惭愧地回答:“是的”。

这一年来我拼尽全力地寻找过、尝试过新的工作,但年龄、学历、专业,成果种种条件叠加在一起,门一扇接一扇地关闭了,一片荒芜。“脱不下长衫”的批评不仅刺痛了毕业生,更是刺进了我的心里。——于我,这何止是一件长衫,它是十几年的苦读,是本科毕业后保送成为母校第一届硕士研究生的自豪,是背井离乡半生兢兢业业的工作,是17年来教学质量评价得到的13次“优秀”,是我一辈子为之专注奋斗的东西。在这个讲台上耗尽了青春之后,这件长衫脱得赤裸裸,血淋淋。

目前的生活全靠我爱人的收入,也尚能温饱,但努力工作了半生,我实在无法接受不能经济独立的自己。四十四岁找工作也许已经太大了,但对于人生,任何时候都不怕重新开始。被迫失去了人民教师的身份,但我还有画画的手艺,上个月重开了自己的小店,接定制,卖作品。看看我这样的人,能不能靠手艺自食其力,站着把钱挣了。如果这条路也走不下去,我会认真地去做家政,做保洁,做任何可以做的工作,然后努力劳动,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过完这一生。

教师节彻夜难眠,我想说出这一切。不是控诉,我没写出这所大学的名字。人事处与决策层的少数管理者践踏了一个教师的尊严和公平,与其他人无关,我依然深爱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深爱那所学校的师生。不是卖惨,从未想过不劳而获,我只想自食其力,双手劳动,站着挣钱。

我想,生存没有那么容易,容易到躲进象牙塔就能理所当然地衣食无虞;但生存也没有那么难,难到必须屈从于不公、牺牲掉尊严才能换取。人,应该坚守住更重要的东西。
以及,不平则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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