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山东人讨论美食,无异于以卵击石,毕竟庖丁就是山东人。
但当丁老师转身从厨间端出一盘蚂蚱酱,并热情地邀你进餐时,还是令人浑身哆嗦,如同得了疟疾,冰与火轮番抽打你颤栗的头皮,我愿相信这是鲁菜的B面。
“山东罕见的黑暗料理,蚂蚱的遗容保存得很好,下一秒你会担心它会突然跳到你的身上。”
“山东朋友越热情,我就越害怕,蚂蚱酱里的蚂蚱似乎都是全尸。”
寻常的酱讲究醇香和能调动食欲,被打成肉泥的牛肉酱,寻牛不见牛,蚂蚱酱则在保持原味和原型上下足了功夫,不仅能尝到蚂蚱在口中爆浆的快感,还能体会到每一只山东蚂蚱生前在绿野仙踪间跃动的快乐。
从某种程度来讲,蚂蚱酱的发明人应该是鲁菜的嫡传子嗣,色香味都能体面保存。
酱红色的腿部肌肉饱满,头部的稚翎还能保持相当高的准确度,能从人群中一眼识别出伯乐,伴随那双擎天巨筷进入老饕的五脏六腑。
解乏,得劲,欲火燃烧,从口腔爬到了神经末梢,山东狠人吞咽的不是蚂蚱,而是整个亚细亚的丛林。
蚂蚱酱是山东沂蒙山区和潍坊地区的特产,和满天飞舞的风筝一样,山东人有很多手法,可以操控飞行物的姿态,以及它们的滋味。
这些体型丰硕的蚂蚱,被封印在一个个250ml或360ml的玻璃小瓶中,从高速服务区的货架铺到了百货商超的专柜,出产日期都是最近一个月,你能咂摸出它的火爆有些不合常理。
上次去服务区撒尿,我看好多人从特产超市中拎出一箱箱的蚂蚱酱,超市大妈的潍坊口音告诉我,这种酱的特点就是“新鲜”。
一般而言,“新鲜”很难用来形容一种罐头或一种昆虫,潍坊大妈特指的是蚂蚱酱,可见其中的制作工艺还是挺讲究的。
蚂蚱酱其实是两种食物的融汇,蚂蚱负责展现原生态的风貌,酱则是一种猪肉辣酱,合在一起,算阴阳合璧,你夹一筷子进嘴,都算完成了日月双修。
常吃这种酱的朋友,都能品味出其中的鲜美。
有次和一位山东大哥在一家淮扬菜馆子喝酒,大哥老说嘴里没味,说要去拿点好东西给我尝尝,片刻从后备箱拿了两瓶蚂蚱酱,外贸款,印着MADE IN WEIFANG,拍,拧,旋,夹,嚼了两口又吐了出来,制止了已做好精神动员的我,大哥说这蚂蚱不新鲜了,是劳动节前出生的。
我的筷子在空中进退两难,大哥又从夹包中摸出包中华和蚂蚱酱,说这本是给他岳父的,就带了两瓶,咱们先吃一瓶,孝道是齐鲁的王道,我能从中感受到一种超然的被尊敬,那天我炫了6瓶趵突泉,最后只记得大哥的一句话。
“还得是夏至的,荷花上面有蚂蚱,一戳一蹦哒。”
在山东,知了、全蝎、蚂蚱、豆虫都是常见的可食用昆虫,一般多用油炸,撒上椒盐美翻了天,而把蚂蚱单独拿出来制作一种跨越时间的酱,保存了它不灭的风味,可见山东朋友对蚂蚱爱得深沉。
甚至热心肠的山东志愿者,在抗疫,也有人捐赠了一批蚂蚱酱。可以想象,这批蚂蚱酱,肯定是给了人们战斗到底的勇气。
那天在一家鲁菜馆吃饭,旁边一桌让服务员上了碟蚂蚱酱,加了小葱和一点辣椒,就像你去吃火锅叫上一头糖蒜一般自然。
那里没有突兀的外乡审视,只有沉沦于美食的快感。
蚂蚱酱常见的吃法,是用馒头撕成块蘸着吃,或夹着吃;也可用刚出炉的煎饼卷蚂蚱酱,越嚼越香,百吃不厌。
讲究的人,还会用来拌面,宽面条下好后捞出沥水,过一下凉水,然后加入两大勺蚂蚱酱,拌匀开吃,蚂蚱跳到了生平最爱的小麦之上,自己也会觉得死得其所。
有次听一个山东大姐说,她家孩子厌食,给吃了山楂丸和蚂蚱酱后,体重直线上升,这两种都是山东的狠货,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总结来看,蚂蚱酱的特点,得结合碳水一起食用,山东朋友会告诉你事半功倍。
据《潍县县志》记载,历史上的潍县曾有过两次比较大的蝗灾,蝗虫将庄稼吃得是一点不剩,愤怒的山东人决定展开大规模报复,就开始吃蝗虫,后来蝗虫的产量实在是跟不上了,但当地百姓的食俗已形成,于是他们也会不断捕食蚂蚱,聊以慰藉。
蚂蚱酱在潍北源于明朝成化年间,在热火烧里加蚂蚱酱,可以救命,所以蚂蚱酱在当地就传开了。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是一种因地制宜的变通,也是顺应自然的生存之道。一种饮食习惯的形成,与彼时彼刻的生存环境密不可分,如今的人们,在鲜香的基础之上,又加入了辣椒,制成了蚂蚱辣酱,每一口都是妈妈的味道,但体质过敏者,应禁止食用。
《本草纲目》中认为蝗虫也是味中药,有“糟而成酱,有益脾、安神、补肾之功效”的记载,俗称“百草丹”。
历史中,山东人制作蚂蚱酱的主要食材便是蝗虫,蝗虫对于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必须同时符合多项条件才会泛滥,比如干旱、无污染还有一定的温差,差一点就不会繁衍,如此娇贵不符合工业化生产的要求。
现在蚂蚱酱中的蚂蚱,多是人工繁殖,饿了吃青草,馋了吃饲料,虽然淡化了野性,却多了份齐鲁温柔,即便如此,每年蚂蚱酱的产能还是无法满足群众的需要,因为实在是畅销。
蚂蚱酱也成了山东的一种特产,送亲朋,送好友,颗粒分明的蚂蚱头颅整整齐齐,开了罐就能看到一种密集的山东实在。
“三个蚂蚱一盘菜,吃一罐山东的蚂蚱酱,相当于吃了次满汉全席。”
有人形容蚂蚱酱的风味远在河豚之上,是一种节肢动物关于如何进化到人类喜欢的程度的终极思考。
刚打开瓶盖还听到“噗”的一声,可以理解成是瓶中蚂蚱的合唱,那是来自齐鲁大地的赞美诗,乐符和香气,盘桓在你的脑海久久不能散去,直到你在梦乡中学会了像蚂蚱一样在阳光绿叶间蹬腿儿。
一下,又一下,从卧室蹬向客厅,从客厅蹬向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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